梁其颂身上无一处不痛,五脏六腑都在恨恨地挣扎不休。
他一直属优秀温良的学生,平时被欺骗了也不恼火,天生一副好心肠,即使对待恶意中伤的人,也能保持涵养。
他被家里教导得很好,没有坏脾气和糟糕的性格,更不会恃强凌弱,做出同人打架、斗殴这等事。
所以在暴力来临前,他也不具备自保能力。
梁其颂个头同陈永诚差不了多少,经验却天差地别。陈永诚是什么样的人?小时候大哥在外工作赚钱,二哥二姐读书,他拎着砖头就将尝试欺负姐姐的人打破头,一下下往死里砸。
那时候他才九岁。
梁其颂不敌陈永诚,此刻被打得头破血流,落在泥灰中,只一双手强硬地支撑着身体。上次这般狼狈还是被警察带走,牢狱中任人欺凌,看守他的人大多是英国警察,他早就恨了,恨这些鬼佬占着他们的地,也恨这些鬼佬无恶不作。
现在他恨的不仅仅是鬼佬。
方清芷的鞋子那样精巧,美丽,柔软,很适合她,她皮肤白,的确应该穿这样漂漂亮亮的昂贵鞋子,而不是那般下雨天都要湿透、浸泡双足的廉价胶鞋。
梁其颂鼻梁被打得冷冷地痛,现下又涌出滚滚的血,他趴在地上,难堪地伸手慢慢遮住脸,不愿被方清芷看到自己此刻面容——
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高自尊的。
她一直那般崇拜、仰望地望他,叫他,学长。
陈修泽递来柔软的真丝手绢:“我替我的弟弟向你道歉,梁先生,我很愿意出你的医药费,并赔偿你的全部损失——”
说到这里,陈修泽微抬首,向后看:“永诚,过来,向梁先生道歉。”
梁其颂遮住脸,低声:“滚。”
陈修泽面色不改,一派从容:“永诚。”
陈永诚并不情愿地走来,仍旧捂着脸,向梁其颂道歉:“对不起,梁先生。”
他都要忘记对方姓名是何。
梁其颂大声:“滚啊!”
他声音都要撕裂,喑哑,周遭灰尘满布,他凄沧地缩着躯体。
陈修泽说:“真的很抱歉。”
道歉结束,他朗声吩咐阿贤,让他陪伴梁其颂去看医生,要去最好的医院做检查,全身检查都要做,看病养伤,医药费疗养费一应不缺……
方清芷安静地站着,直到陈修泽走来,她才对陈修泽笑了笑,笑意有些勉强,原谅她现在实在无法做出令人满意的笑容。
她忽然清醒明白,为何爱是有罪的。
她的爱能令梁其颂走向死亡。
陈修泽温柔牵着她的手上车,方清芷没有去看地上的梁其颂,她知爱惜名声、傲气重的学长必然也不肯将难堪展露在她面前。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现如今能自保、不去再给他增添麻烦才是要紧事……
思及此处,方清芷一双手放在膝上,轻声:“修泽。”
还是如此自然地称呼他。
车子行驶平稳,陈修泽原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专注望她:“怎么了?”
温润光泽的珍珠挂在她脖颈上,方清芷平视前方,她说:“对不起。”
陈修泽柔声:“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方清芷低头看自己的手,昂贵的黑色裙子,精致的小羊皮鞋子,车内不冷,空气温宜,干净。
这里的一切都很好,陈修泽的确为自己的女友提供着他所能给予的所有舒适环境。
是她不应再贪心。
不应该再连累他人。
方清芷已经慢慢理清思绪:“刚才是我不对,修泽,今天你抽时间特意陪我挑衣服,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分神去想其他事情。”
陈修泽不打断她,安静听她说。
方清芷继续:“我想解释一下,修泽。早晨我见到了永诚,他同我讲,说是来这里找人……之前永诚——”
她停下。
陈修泽说:“你直说,我不会怪你,也不会迁怒他。我忘性大,或许等下了车,我就不记得他对你说的话了。”
方清芷掐着手掌心,才缓缓说下去:“永诚之前提醒过我,说既然已经选择同你交往,就不应该再去和学长见面。”
陈修泽不解:“为什么选择同我交往,你就不能和学长见面了?”
他的声音真诚,微微疑惑,似是真心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方清芷忽然说不出话,那些即将出口的语言,像一柄利刃慢慢剜着她的咽喉。
但她还是要说。
“我曾经爱慕过学长,”方清芷说,“或许永诚认为我对你不忠。”
“他太不懂事了,”陈修泽摇头,他抬手,握住方清芷柔软手,“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
方清芷愣住。
“永诚和你一样大,他读书的时候,我和启光工作忙,没能好好纠正他的脾性,”陈修泽耐心解释,“在有些时候,他思考的方式过于极端、执拗,也因为这个性格惹了不少祸——就像今天,我没想到他竟然是要来寻你学长的麻烦。”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覆在方清芷手背上,不是那种挑逗意味的触碰,不会令她反感,纯粹是安慰的轻拍,像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陈修泽叹息:“究根问底,还是我的错,我不知你和他还有这样的渊源。假使我早些知道,今天早晨便不会将你的学校告诉他。”
方清芷低声:“是我没有和你讲。”
陈修泽说:“为什么不说?是害怕什么?”
方清芷不言语。
“别怕,”陈修泽握了握她的手,“没关系,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我是你男友,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拘谨,好吗?至于你和梁先生的事情,我可以理解。横刀夺爱,他怨憎我也是应该。”
方清芷习惯了同文明人打交道,未料及他突然就这样直白说出,愣了愣。
“我会尽量补偿他,”陈修泽说,“这点,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