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满心愤恨,只想杀了宪宗报仇。他听顾家侍卫们议论过现在朝廷势弱,宪宗刚醒来,京营一大半就在征北大军中。这时候,他们带着人跑回京城去,不就可以攻入京城杀了狗皇帝吗?
顾清韵也知道,若想杀宪宗,的确应该像林家父子那样,趁着京畿一带兵力空虚,带兵杀到京城去。
但是,匈奴才刚赶到关外,此时她带兵入京,其他人会怎么做?
由于顾家在北地的世代镇守之功,在北地,她作为顾家后人,就有一二分话语权。加上她之前的施恩,后面的军功,在军中也有些威望。
夏天弃积累了点声望,靠着宪宗密旨和各方博弈,加上凉州军和自己的支持,如今才堪堪坐稳征北大军统帅的位置。
若是此时自己带人离开,其他人会不会见机起意?
她带着顾昀和夏天弃,慢慢在雁门关中的街道上走着,街道边不少房屋都有刀劈火烧的痕迹,她慢慢摩挲着那斑驳的痕迹,与两人说着眼下的形势。
夏天弃一听顾清韵担心自己的统帅之位,只觉自己被她放在了心里,心里美滋滋的,马上说道,“我不要做统帅,清韵,你若想杀回京城,我自然跟着你一起。”丢不丢统帅之位,他不在乎。
顾昀看了他一眼,看他脸上没有勉强之色,想到老五跟何志成说的话,那个顺王爷性子和顺,咱们小姐主意大,两人简直天造地设一对啊。
那时顾昀觉得这话听着别扭,现在一看夏的话,这人还真是赖定姐姐啦?他不喜欢有人跟自己抢姐姐,但是成叔跟他说过,他有了悦儿,以后不可能一直跟着姐姐过日子,这顺王爷要是什么都听姐姐的,那他也不用阻止了。
顾清韵听了夏天弃的话,却没有露出高兴之色。
各方势力拉拢之下,征北大军四分五裂,到那时,匈奴再次入关,没有人拦住兖州路口和泽山官道,匈奴进入北地就如入无人之境,到那时,得死多少百姓?
“又不是我们杀的。”
“与我们什么相干?”
顾昀和夏天弃不约而同说出一句。
看到顾清韵回身看过来,她看着面无表情,顾昀却觉得姐姐有些生气,下意识往往夏天弃身边缩了缩,将夏天弃给挤到前头去了。
夏天弃硬顶着清韵的目光,忍不住辩解道,“这些百姓,应该皇帝管。谁想到皇帝,就让谁去打仗,谁去管。”
“对啊,他说得对。”
“阿昀……”
“姐姐,我说的不对吗?父亲和大哥、二哥他们,为了夏延平战死了,母亲和大嫂、二嫂,为了守住雁门关死了。这是夏家的江山,谁想要江山,就让谁去守……我不会让你替他们卖命的!”顾昀梗着脖子抗辩。
“阿昀,我们是顾家人……”
“顾家人就活该卖命吗?那我宁愿不姓顾……”
“阿昀!”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顾清韵一把拉住顾昀,抬手就想打他,可火把下看到顾昀眼眶通红脸上泪痕,她那手到底挥不下去,她刚醒来时,也像顾昀一样满心愤恨,可是,一次次走在顾府,看着那些断壁残垣,想着父亲生前的教导,还有雁城夫人墓前百姓的祭拜……
她终究,还是丢不下顾家祖训。
“阿昀,雁门关被屠时,我未曾见过。但是,在石城时,我见过匈奴人是如何杀我百姓的,累累白骨,就如人间地狱一样……”顾清韵细说了亲眼所见的各种惨状,这其中,妇孺又是最惨的。
顾昀想起在匈奴的奴隶营中遭遇,后背一阵寒气。
“阿昀,我们可以不管谁做皇帝,可以不管什么皇家,但是,我们能不管无辜百姓吗?”顾清韵看着顾昀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当初在福北大营军镇外的村子里,你亲眼看到了匈奴人是如何烧杀抢掠的,要是我们走了,接下来,整个北地、兖州、青州…
…也许处处都是那样的惨象。顾家祖训为何将‘卫护北疆,保我百姓’八字放在忠君爱民之前?因为我们护的是百姓啊。”
顾昀想反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这时边上一个院子里,却有声音传来。
一个稚嫩的女娃声音哭着要玩,一个显然大些的男孩吓唬道,“你再不进屋,回头匈奴人把你抓走了。”
那个稚嫩的声音去不怕,“爷爷说顾家军回来了,匈奴人进不来啦,你吓唬人,我不怕!”
两人吵起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传出来,“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乖乖听话,明儿爷爷给你们将顾大将军打匈奴的故事。”
“爷爷,我要听顾大小姐一枪杀死匈奴将军的故事……”
“不要,我要听顾大将军枪挑滑车的故事……”
“好好,都讲,都将,明天爷爷两个都讲。”老人呵呵笑着答应,声音里带着安稳,将孩子哄回屋里。
不知不觉间,三人居然走到了废弃的顾宅,那两扇斑驳的大门前,台阶干干净净,门边的角落里,不知是谁烧的纸钱……
顾昀站在门口,依稀记得父亲和大哥二哥率军出征,母亲带着大嫂、二嫂和自己站在门口相送,母亲指着出征的背影,对自己说,“小宝,你看,那是你父亲,他是保护北疆的大将军呢……”
“姐姐……”他忍不住趴在顾清韵的肩头痛哭失声,他恨匈奴,恨宪宗,甚至也恨自己。
为什么坏人可以肆无忌惮,好人却活该要遭人算计?
他比顾清韵高了半头,却是嚎啕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顾清韵轻轻拍着他的背,听着他说委屈说不甘,最后,顾昀甚至哭得打了个嗝儿,不好意思地起身抹了把脸。
顾清韵拉着他走进顾宅,跪在了残破的议事厅门外,“父亲,不孝女带阿昀平安归来,回府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