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约到牧天吃饭的季若曦怎么说也有点失落。
她写完了一篇稿子,交给老厉害去审,自己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杂役老张替她打来的她往日最喜欢的司芳斋的鸭胗饭,但此时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饭的色依旧,翠绿的葱花,雪白的米饭,油亮的酱汁,酱红色的鸭胗,可就是觉不了过去的香与味。她凝神在饭上看了一阵子,突然把筷子插在饭上,随便抽了一张报纸翻阅了起来。谁知竟是以前的号外,恰巧是牧天那期的,她把报纸团作一团,扔到字纸篓里。抑制着自己的喘息。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老厉害的,叫她去一趟。
这么快就审完了?我饭还没吃呢。
她敲门进去的时候,老厉害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根本没在看稿子,不管是什么稿子,他都没在看。不过她的稿子是摆在面前的。
“您审完了?”季若曦悄然地坐在办公桌前,又悄然地问。
“嗯。”
厉中天还是眯着眼,嗓子眼了挤出一个字。
“那您找我来……”
“你可以回去了,今天的监印你也不用去了。”
“为什么?那我这稿子?”季若曦有点意外,连着问。
“你这是两个问题,我老了,一个一个回答你。先说为什么。我接到电话通知,就刚才,说你实习期结束了,即日回学校继续你的学业。”厉中天从椅背上直起身,凑向季若曦,强调地说,“就这样。”
季若曦看着厉中天一脸无可商量的样子,“我知道怎么回事。好。”
“那好,这第一件我算通知到了。再说稿子,我只审了个标题,挺抓眼球,‘大佬认子被拒’,挺好,也挺正能量,挺励志的。不过,还没看正文,电话就来了。在我给你打电话前的几秒钟,才算说完。你应该知道是谁来的电话。稿件不发。理由很多,结论很简单。不发,知道了吧。”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不发的理由?”季若曦站了起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坐下,大小姐。千万别殃及池鱼。坐下说,坐下说。”
季若曦噗通坐下,“又是资本那一套说辞,是吧?”
厉中天很无奈地说,“你这不是很明白嘛。乔世宽是上海滩百货业的大佬,全上海富豪里那也是数不出五个指头的人,他要认一个失散二十年的穷小子回来当儿子,还被拒绝了。你这报道一出,让乔世宽情何以堪啊?他可是我们报馆最大的广告主啊。”
季若曦并不理会厉中天的说教,“你不说这是个正能量励志的好故事吗?”
“表面上看是,可是这不符合底层逻辑啊。”
“底层逻辑?”
“对啊,你想想,如果乔世宽登报说要认一个儿子,你知道就现在的上海滩,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摇尾乞怜地奔他乔公馆去吗?底层逻辑就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如果没有,也希望有人给塞进去一个!”厉中天手舞足蹈,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牧天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知道你要说,他是一个自立,自强,努力而有独立之精神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只是那一刻因为某些过节没有解开而拒绝呢?过两天犯过想了,又认了,可能一夜之间就上了华丽兹富豪榜了。”
“您确定您不是是在搞笑吗?”季若曦一脸的认真。
“我没那功夫!”厉中天大力地挥了一下手,“在这个混乱得无以复加的时代,人们看不到努力的希望,固化的阶层在向下叠加,天花板越来越低。总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会喘不过气来。”他把手里的毛笔丢在桌上,任凭墨汁四溅,“你觉得牧天能幸免?”
季若曦望着厉中天,眼睛里闪现出一丝迷茫。
“不要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那只是口号,教你喊这个口号的,都是等着割你韭菜的人。当天塌下来的时候,最早被碾死的就是相信这些口号的人。”
“老厉害,你这么明白,那为什么还要支持我,从开始的号外,到上次的关于牧天包装的侦探故事?”季若曦大约是听进去一些厉中天的话,就问道。
“时也势也。当初出号外的时候,工部局的态度,民众的情绪,尤其是商人们的倾向,这一切造就了当时的情势,包括他最后被判三个月的劳役,都是背后各种势力角力的结果。你赢,是有人让你赢。你以为是牧天的努力赢得了这样的结果吗?错,是这样的结果造就了牧天结果!我们的号外,还有接下来的报纸卖的很好。至于用侦探故事包装牧天,那就更无伤大雅了。我跟你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些故事没有政策风险,只要不过分宣扬细节而造就模仿犯,单看起来每一个都是狗血故事,更重要的是,对于他来说,以后办的都是风月案子,这会很吸引眼球,为报馆拉来大量的读者。你知道我们的读者构成吗?有百分之二十是夏秋衍的连载小说吸引来的。世风如此,你只能看着国将不国,又能奈何,更重要的是又有什么可以让你去奈何的呢?”
“您真是老厉害了,最起码比我爸厉害,”
“何出此言?”
“看破不说破呗。”
“别拍我马屁。他比我厉害。他是发薪水的,我是拿薪水的。不可同日而语。”
“那你是不愿意。”
“喔,你这丫头有意思。何为我愿,我愿又为何?哈,看来我给你爸的建议是对的。”
“建议,您给他什么建议?”
“实话说了吧,是我不让你去监印的,因为到了印刷厂,你私自换稿的可能极大。”
季若曦吸了一口凉气,陡然站起来,朝厉中天伸出手去。
……………………
“我见过她,不过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