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旋灵喝得有些醉,撑地起身,踉跄几步,独自走上台阶,扶着廊柱坐下,背靠在廊柱上,微微垂头,闭目沉思,像是睡着了。
夜风吹冷了烧红的木炭,院里响起轻微的呼噜声,秦安晃了几下脑袋,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站到廊下,若有所思看着院子,他把舌头抵在尖牙上,口中还留着秋露白的清冽。
真不错,尝到了两种名酒,左右不亏。
他不是嗜酒如命的人,但也并非滴酒不沾,他乐意品尝人间佳酿,去感受每一滴酒入口的感觉。
“年后想做什么?”文旋灵突然开口,微微仰头,看着长夜。
秦安认真想了想,说:“攘除奸臣,抓到下蛊之人。”
“然后呢?”文旋灵瞧着他,“刘瑾倒台后,清平司留不久,你待如何?”
秦安突然福至心灵,笑道:“那我就去龙场找阳明先生。”
文旋灵一愣,忍俊不禁:“好……”
秦安与她背对背靠在廊柱上,迟疑道:“清平司里……总有人坏事……”
“不影响大局,”文旋灵说,“过早挑明,反倒与自己不利,不如让他自己选择是走是留。楚狂已经注意到你们,可以说是跟着你们走,他如今按兵不动,是在等一个时机,但不会太久,你们很快就能再次跟他对上。”
秦安:“他在京城下蛊。”
“他的蛊虫与五年前想比截然不同,更加可控,”文旋灵眉间凝着淡淡的忧愁,“事情拖越久,中蛊的人会越多,解药配不出来,蛊虫泛滥成灾,京城沦为人间地狱。”
秦安突然感觉毛骨悚然,难以想象那个场景,对楚狂这个人,他也是一知半解。不料,文旋灵却说:“楚狂么,是个可悲又可怜的人。你知道当年他当年为何屠杀秦家满门么?”
话音刚落,秦安呼吸倏地一滞,眼中满是震惊,五指微缩,攥紧衣袍,喃喃道:“是他……居然是他……”
梦中的景象又一次从脑中闪过,零星片段拼成一个完整的图,火凤飞过秦安,引着他穿过黑暗,最后来到死人树前,火凤停在树后盘膝而坐那人的肩膀上,而那个人,有一头暗红色的短发,在死人树下悟道成魔!
“楚狂当年不得志,一身报负却无人赏识,飘零在世间,却遇到他一生中的挚爱,他要养家,想给三娘过好日子,但是处处吃闭门羹,走正道不行。他也困惑过,世间待他这般,他要如何自处,”文旋灵语气平淡,将楚狂的事娓娓道来,“而你,年少成名、连中三元、家境优越,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楚狂自诩才华与你一般无二,可命运却是云泥之别。换作是你,你难道就不怨、甘心这样蹉跎一生?”
“谁年少时没有力扛江山、开疆拓土的念想?时也、命也、运也,非你我所能也。[1]”文旋灵叹息一声,“生不逢时最是悲戚,能怨谁?怨天怨地,怨这世道,最后走火入魔,妻离子散。”
也许三娘是因为楚狂误入歧途,劝说无果后才离开他,但是楚狂哪里懂这些,他舍不得三娘,但比起他的目的,这段感情无疑是一个牺牲品。
秦安一点也没有怜悯他,更不可能因为他的苦衷就饶恕他,城外蛊虫肆虐,民生疾苦,百姓的命不该怜悯?秦家上下十几条人命不该追究?
“你们能在清平司相遇绝非偶然,为的就是一个公道。向楚狂讨,向刘瑾要,朝廷如今无力再管,只有你们可以做到。其实你不难发现,清平司中的人,多多少少都与楚狂有点关系,或是受害者,或是同党。”
秦安问:“你知道同党是谁?”
文旋灵静了片刻,缓缓道:“你心中已经有定数了,不是吗?”
***
三月三,绿柳才黄半未均,积雪消融,土地上长出翠绿的寸草,星星点点的野花在草丛中探头探脑,一派春意盎然。
李东阳时不时找秦安,疯狂暗示他对刘瑾动手,但秦安愣是拖了几个月,这会儿才慢悠悠带着礼物来刘瑾府上。被仆从迎进去,与刘瑾几句客套,准备直入正题。
现在他与朝中人的关系不冷不热,个别官员在府上设宴时也会叫上他一块,与刘瑾的关系自然不必说,毕竟东西都送了几箱。他自觉时机成熟,可以挖好坑等着刘瑾跳。
他斟酌用词,把去年李东阳说军屯的事情翻出来,润色一番,说给刘瑾,未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若此事得以整改,又是大功一件,公公圣名必定名留青史、彪炳千秋!公公以一己之力解决朝廷根深蒂固的问题,必定备受人崇敬、威望更甚!”
刘瑾一听十分高兴,秦安的计划看似滴水不漏,他也没听出什么问题,当即一拍大腿,一声令下,表示马上开整,但刘瑾下意识要去找张彩商量。
张彩是如今吏部尚书,阉党,深的刘瑾信任,他与刘瑾最大的不同,就是张彩文化水平高,思维缜密,这也是刘瑾有意拉拢他的原因。如果他听了秦安整顿军屯的计划,定会发现端倪,届时与刘瑾一说,秦安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还会前功尽弃。
一定不能让张彩知道!
“公公难道甘愿与别人分功劳么?”秦安不动声色道。
刘瑾一听,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秦安。
“张彩虽然威望不及公公,但毕竟是吏部尚书,他一个正二品大官与公公合作,整顿军屯的妙计,旁人会以为是公公想出来的么?”秦安面不改色,手心却紧张地冒冷汗,“下官不才,为答谢公公提拔之恩,方才斗胆献策。”
这几个月来,秦安装出的忠心和人畜无害的模样成功欺骗了刘瑾,从一开始的横眉冷对到如今的把盏言欢,逐渐让刘瑾放下戒心,他一直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