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没想到牧谪竟然这般猝不及防地问出这个问题, 有半刻钟的时间他是直接懵着的。
他被吓得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但身体就像是僵住了似的, 完全动弹不得, 只是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牧谪。
牧谪问完后自己都愣了,而沈顾容这个反应也间接告诉了他答案。
他师尊……沈奉雪果真被夺舍了。
一时间,牧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堵得难受,但看到沈顾容被吓成这样,又心疼得要命。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顾容,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当年自己对沈奉雪造成的伤害。
恍惚中, 牧谪的脑海突然闪现一段不甚清明的记忆。
泛绛居中,沈奉雪纤细的手指握住小牧谪的手,喃喃道:“你别怕我。”
而被痛苦席卷全身的牧谪却什么都听不到, 声音嘶哑到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被沈奉雪困在怀里,死死叼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血立刻涌了出来,沈奉雪却置若罔闻,依然紧紧抱着牧谪。
两人身上已经全是鲜血。
但仔细看去, 那大部分的血却是从沈奉雪腹部流下来的。
他硬生生剖去了自己一半元丹。
而不及沈奉雪万分之一痛苦的牧谪却魔怔似的, 死死咬着自己的救命之人, 恨不得将其吞入腹中。
沈奉雪不为所动, 垂眸悲伤地看着他。
他拼命想要救下的, 却是恨他最深的。
牧谪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和牧谪完全相反的是, 沈顾容害怕得手都在抖, 他惊恐地看着牧谪, 喉咙中仿佛含着一口血似的, 口中全是血腥味。
牧谪……牧谪知道他夺舍的事了……
明明不是他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明明是沈奉雪将他拖到本不属于他的世界里来,但突然被人拆穿夺舍之事,沈顾容还是不可自制地害怕。
他从来没觉得时间有这般难熬过,好像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息沉默,都在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被道明夺舍之事,应该不会让沈顾容这般恐慌,反正只有牧谪一人发现,就算告诉奚孤行他们,也肯定不会有人信他的。
但沈顾容就是害怕。
他怕牧谪以为他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行阴诡之事占据了沈奉雪的身体。
他怕牧谪会觉得自己是个不择手段的鬼修……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惊慌,而他一时间竟然弄不明白这惊慌到底是从何而来。
因为拆穿他的人……是牧谪吗?
就在沈顾容恐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声。
他怔然抬头,发现周遭的场景已经大变了样,人脸树不在,满地的落叶不在……
牧谪也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大雪中,那个身着白衣的男人。
微微偏头,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是沈奉雪。
沈奉雪未戴冰绡,双眸一抹诡异的猩红,面上古井无波,依然是一派清冷仙君的气势。
他淡淡道:“别怕。”
沈顾容一愣,继而一喜。
沈奉雪终于来救他狗命了!
看到沈奉雪,沈顾容一直紧绷的一口气终于缓缓松懈,他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沈奉雪缓步走到他面前,单膝点地跪在他面前,轻声道:“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不要怕他。”
沈顾容点点头,终于觉得安心不少。
他喘了一会气后,才抬头看向沈奉雪,软声说:“我想回家。”
沈奉雪一愣。
沈顾容抬起手拽着沈奉雪雪白的袖子,小声说:“牧谪和虞星河的命数已经改变了,你的目的达到,我能回家了吗?”
沈奉雪微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想回家。”
沈顾容像是在撒娇似的,带着点委屈的语气说,他原本只是想激起沈奉雪的恻隐之心,好让他顺利将自己送回家,但是说着说着,那股故作出来的委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真委屈。
沈顾容初来那一年,也才刚十六岁,在这个修士寿命成百上千岁的世界中,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
他孤身一人流落到这陌生的世界中,举目望去全都是陌生人,只能靠着这具壳子的零散记忆艰难活着,应对着根本和他不熟的各种人。
刚来这里时,他几乎每天都在恐慌若是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浑浑噩噩度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勉强适应了,却被最亲近的人猝不及防地出言拆穿。
沈顾容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两行泪,这么些年来积攒的恐慌和委屈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我只是想回家。”沈顾容拽着沈奉雪的袖子,哭至哽咽,“求求你,让我回家。你让我做的我全都做了,能不能送我回家啊?”
他不想再被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靠自己芝麻大的胆子来强行伪装成无所不能的三界圣君沈奉雪,他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他只是个普通凡人,百年寿命够他活的了。
只要能回家,他可以什么都不求。
沈顾容将这些年的委屈发泄得彻底,沈奉雪垂眸悲伤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顾容哭累了,抬着通红的眼睛,几乎是乞求地看着沈奉雪,哽咽道:“让我回家,好不好?”
沈奉雪轻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想回家呢?”
沈顾容孩子似的,抽噎着说:“我想我爹娘了,还有兄长、妹妹,私塾的先生……”
沈奉雪听到这句话,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容仿佛是嘲讽,又仿佛是怀念。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顾容满是泪痕的脸,道:“再等一等。”
正在擦眼泪的沈顾容手一顿,茫然道:“等什么?”
沈奉雪道:“等到你能舍弃掉这个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