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看了他一眼,没有因为他这一声绝望般的喊声,而有所心动。
只是平静地看着范老头。
范老头一双眸子几乎滴出血来。
牙根几乎咬碎了去。
表面依然装得害怕,懵懂的样子,“长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农,这个姜泰坝的村民可以给我做证,我的老伴也能给我做证。”
“咔嚓”一声,顾长鸣已经打开了保险,“首先,更正一句,我们叫同志,而不是叫长官,解放都已经二十几年了,你这老农还不会叫?这只怕是你下意识地叫法吧?坂田先生?”
范老头道:“我……确实不知道,我在农村里生活了几十年,极少出得村子,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明歌嘲讽:“你是山顶洞人吗,还几十年没出村子,你这话说出来也得有人信!”
顾长鸣道:“我还在这里跟你废话,不是因为你隐藏得有多好,也不是我们没有证据,而是告诉外面的那位,跟她生活了三十年的丈夫,其实是个日本人。而她心心念念的儿子,为这个儿子不惜做出调换的,不知道那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这位坂田杏一郎先生跟别的女人生下的。”
“咣当”一声,有重物摔倒的声音。
所有人望了过去,是范老太。
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范老头。
看到范老太的时候,范老头的瞳孔猛地一缩。
要说在这个世界,他唯一对不起的人,那就是他的老伴田丫。
他还是不希望,自己丑陋的一面,被她看到的。
范老太眼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也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审讯室。
她的眼里只有范老头,耳朵里充斥着的只有那句“她心心念念的儿子,为了这个儿子不惜做出调换别人家孩子的事,不知道那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你这位坂田杏一郎先跟别的女人生下的。”
她咬牙切齿:“范亦郎,顾首长说的是真的?”
范老头喊:“田丫……”
范老太:“我想知道,他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范老头没有回答,但是他的沉默,却好似又承认了什么。
范老太几乎要崩溃了,她突然哭道:“为什么啊?范亦郎,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范老头蠕动着嘴唇,最后才说一句:“田丫,你信他还是信我啊?”
“我没有背叛你。”
范老太道:“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相信,但现在……你是日本人对吗?”
她想起了范老头曾经那个如野兽般的眼神。
那个时候不懂,为什么眼前的老头子,会有那样可怕的眼神。
还有换在她脖子上的,到现在还留有手指印呢,隐约还能感觉到曾经的窒息感。
当时,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范老太突然笑了,笑得自嘲,笑得痛苦,连眼泪都被笑出来了。
她喃喃自语:“我这一生,真是讽刺,嫁了一个男人,以为那是我的天,能替我遮风挡雨的,结果那就是个日本人。好不容易生了儿子了,结果儿子不是我的。”
她又想起了明霞了。
那个美好的姑娘,曾经跟说她,女人不是男人附属品的姑娘。
死在她的面前的姑娘。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算计了一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突然爆起,上前想要掐住范老头的脖子,却被旁边眼明手快的顾长春拽住了。
范老太喊:“范亦郎,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去哪了?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范老头道:“你是不是傻?他在诈你!他故意给我们制造矛盾,你不知道吗?”
又顿了顿,“我不是日本人,不是!”
他几乎暴起,对顾长鸣道:“顾首长,顾同志,你要惩罚我们当年调换孩子的错,你惩罚就是,哪怕杀了我,但是你不能污蔑我是间谍,那可是会死人的。也不能诬蔑,那不是我和田丫的孩子,你也是做人丈夫,做人父亲的,你不能这样害我,你还是一枪崩了我吧,求你了,让我清清白白地走,让我的妻子,让我的孩子都能清清白白地做人,求你。”
顾长鸣却又突然收起了枪:“你想死啊?死得清清白白?你是想屁吃呢?”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的牙齿又白又高,看在范老头的眼里,就跟魔鬼似的,他突然就打了个冷战。
他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明明鲁莽得就跟土匪似的,却又心细如发。
整起人来,都不太眨眼的。
杀人不见血。
谈笑间,就让一个家四分五裂,将一对恩爱夫妻整得疑心顿起。
第一次,范老头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男人。
以为是个傻大狼,没曾想是一只能撕下人一口血肉的恶狼。
他倒是忘了,眼前这人,曾经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顾阎王啊。
专收敌人脑袋的阎王。
“我突然不想杀你了,你应该接受人民的审判,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要接受人民的审判。”
顾长鸣说的时候,是那么轻描淡写,却是字字见血。
他笑了笑,“坂田杏一郎,你们不是自恃武士道精神吗?怎么敢做不敢当?
你们天皇都已经死了,你还孝忠谁啊?我如果是你,就早早地把一切都交待清楚了,争取宽大处理,给老婆给孩子留一条活路,毕竟……”
顾长鸣看了一眼完全震惊住的顾华,“那个你送出去,想要给一个光大前途的儿子,生死可都是在你一念之间,是天堂还是地狱,你看着办。”
在看上顾华的一刹那,范老头的心态,在那一刻崩溃了。
他用力地咬牙。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延。
他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原来这个滋味,是他让顾家尝的。
让明家尝的。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内心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