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恩齐缓缓开口:“为什么这么讲?”
在联盟仅剩三座城市的当下, 陆听寒这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陆听寒说:“拾穗城的位置很不好。”
——这一点几乎是公认的。
实际上,拾穗城一直是三座城市中被进攻最多的,太难守。
从地形地势来讲, 拾穗城周围全是平原, 没半点遮蔽物,怪物能从任何角度长驱直入,给防御带来极大的困难;从地理位置来讲,2号、5号、6号深渊以包夹之势围拢了拾穗城, 其中最近的2号深渊离拾穗城仅2000公里。
这样一座城市, 本该早早灭亡。
它之所以还在, 一是因为靠近主城,驻军强大,二是因为它作为联盟的粮仓,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自然有重兵把守。
“是, ”苏恩齐点头,“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它在高峰期绝对首当其冲,兵力已经往拾穗城调了。但,放弃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 你我都明白的。”
陆听寒却说:“我们去会议室讲。”
两人去了会议室, 陆听寒把全息投影连上终端, 调出数据。
密密麻麻的军事报告被投影在半空中, 这是10年以来,拾穗城所有的战役。每一份报告上都写满批注, 瘦金体几乎挤满了每个空隙, 文字、图片、模型之间, 还有不同颜色的线将它们相连,标出异同处。
难以想象要花费多少心血,才能整理出这样的场面。
陆听寒说:“我一直在整理拾穗和风阳的记录,对这两座城市,感染生物体现出完全不同的特征。它们进攻拾穗城的频率加快、数量增多,高峰期尤其如此。与之相对的风阳,远不如拾穗所遇到的战况。数据还在以指数倍升高,再往后拖,恐怕会出事。”
苏恩齐默不作声,背过手,踱步了几圈,又缓缓道:“这里有麦田。”
一望无际的、繁茂柔软的麦田。
“我算过了,”陆听寒调出另一份数据,“三年前,我委托后勤部和研究中心进行了一次推测,如果限制粮食供给,多以压缩口粮为主,那么以风阳城和主城的粮食产能来说,能支撑所有人口,而这个结论经过不断校准,也适用于今日。住房我也有结论,如果利用另外两座城市的地下避难所,以及老城区,终归能容纳下所有人。运输人口的方案,我稍后也可以发过来。”
他总结道:“失去拾穗城,我们会过得很难,生活水平将下降至仅仅‘活着’而已,但我们不会死。”
苏恩齐没想到,陆听寒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了策划。
他死死皱着眉头,依旧是不赞成的模样:“风险太大,这样真的值得吗?运输人口也有相当的风险,万一出事了,那真是惨案。你还有没有其他能说服我的理由?”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没有。”陆听寒说。
苏恩齐:“其他角度呢?”
陆听寒:“那是我的个人观点了。”他看向半空,10年来的记录填满了会议室,其中高峰期被红色三角形标注出来,“这两年来,感染群给我的感觉像是‘前奏’,进攻的前奏。”
苏恩齐问:“你的意思是,这些都只是它们的试探?”
“是的,类比成乐曲,现在‘前奏’的部分快要结束。”陆听寒说,“马上就是主副歌的环节了。”
陆听寒一直能知道怪物们在想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上了上将,守住了城市。在怪物混乱又狂暴的思绪中,他窥见了规则与规律。这种判断,其他人讲出来是天方夜谭,但从他口中说出,分量毋庸置疑。
苏恩齐久久沉默,直到全息投影进入睡眠、雪见花屏保在屏幕绽放,他才开口:“……我去抽支烟。”
天台落雨,两人站在屋檐下,时不时飘来细碎的水珠。
苏恩齐掏出一支烟,递向陆听寒,陆听寒说:“不用。”
苏恩齐叼着烟,左手挡风,右手拿打火机点燃。橘红色的烟头在昏暗中闪烁,一缕白烟飘向苍穹,被雨幕扑杀。
他们沉默站着。
等烟燃了半支,苏恩齐开口:“你有几成把握,你说的事情会实现?”
陆听寒:“九成。”
苏恩齐弹了弹烟灰:“你是真的觉得,到了所有人必须离开的地步吗?”
陆听寒:“是的。”
又是一片漫长的沉默。
撤离的话,要付出的代价太多,从麦田到房屋到军用设施,再到人员流动的不安定性,这一次主动离开,再回来可能是猴年马月了,又可能再也回不来,他们将一整座城市拱手相让,留给蛮荒;可如果真如陆听寒所说那般,拾穗城极有可能被攻破,那幸存者绝对寥寥无几,而又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香烟要燃完了,苏恩齐微垂着头。仔细看去,他的脊背已被岁月压弯,平日靠他的气势撑着,常人无法察觉,而在这个夜晚,那弯曲的弧度连同斑白鬓角、细碎的皱纹,颇为明显。
他这段时间太累了,此时此刻,在陆听寒面前,在他这引以为傲的学生、朋友兼战友面前,他只是个平凡的老人。
他缓慢说道:“这个决策太需要勇气。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能接受后果么?”不等陆听寒回答,他又讲,“我不是以指挥官的身份问你,是作为一个……朋友。”
“可以。”陆听寒回答,“我坚持我的观点。”
这回答根本没犹豫,苏恩齐叹息一声:“你总是这样,认定一件事情就不会回头,我就做不到。也挺好的,联盟正需要这样的人。”他把烟头碾灭,“你把资料都发过来,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好。”陆听寒颔首,转身离开之前他站定脚步,说,“愿联盟的荣光长存。”
苏恩齐回道:“愿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