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演出,又在那边住了小半年。有一天我们碰巧去孤儿院,看到了特蕾西。”
时渊问:“你领养了她?”
“对,其他孩子害怕她的外貌,不跟她一起玩。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坐在窗边读童话书。她念出了每一句台词,模仿不同人物的语气,把自己逗笑了。”沃尔夫冈说,“院长说她经常这样玩,能把整本书的剧情演出来。”
“噢——”时渊突然懂了,“就像是舞台剧那样?”
“对就像舞台剧。我和伊莎贝拉都看出来了,她是个有天赋的好演员。”沃尔夫冈依旧望着漆黑的窗外。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时间,穿过了城墙,去往六年前的风阳城。
彼时是个大晴天,孤儿院内满是阳光,秋千的链条在风中哐当作响。特蕾西穿着孩子们统一的纯白衣服,独自坐在窗边,竖着猫耳朵,大声读着书中的台词。
她说:“我要打败你!我要成为盖世英雄!”
她转而又压低嗓音:“不,我——伟大的松鼠魔法师,会把你和你的马都变成乌龟!”
她手舞足蹈,麻花辫垂在身前,蝴蝶结发圈随着动作扑扇翅膀。一旁的院长解释说,她和父母是在城外出事的,怪物袭击了他们的车队,父母当场身亡,特蕾西抱着她养的小橘猫跑了很远很远。
等她发现橘猫的后腿骨露出来了,已经晚了。
那只温顺的小动物被怪物咬了一口,在她的怀中慢慢死去、变异。
它睁着浑浊的眼,咬碎了特蕾西的右肩胛。
联盟军队及时赶来,救下特蕾西,给她注射了抑制剂。她的感染被抑制住了,留下了异变后的猫耳朵和尾巴,后背、腿上杂乱的长毛,还有一身的病痛。
伊莎贝拉·加西亚心善,听了这个故事几乎落泪。可是她身体不好,加上剧团繁忙,实在没精力多照顾一个孩子。她抹着眼泪说:“特蕾西会是个好演员的,我们都知道。”
出人意料的是,一直沉默的沃尔夫冈领养了她。
后来伊莎贝拉专心在风阳城养病,把加西亚大剧院给了沃尔夫冈,给了野玫瑰剧团,沃尔夫冈和特蕾西就一直待在拾穗城了,直到今天。
时渊听沃尔夫冈讲完了整个故事。
除了在舞台上,他是第一次听到沃尔夫冈说那么多话。
时渊问:“她的病能治好吗?”
“有希望,”沃尔夫冈说,“我和医生谈过,他说半年后可以安排手术。”
“手术要钱吗?”时渊又问。
“嗯,要很多钱,我有办法解决的——你别和特蕾西讲这件事情,我还没告诉她。”沃尔夫冈喝了一口热水,生着老茧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杯壁,“不单是钱的问题,手术也有风险……不管怎么样,伊莎贝拉女士都会保佑她的。”
哪里都需要钱,特蕾西要钱,伊莎贝拉现在也要钱,两人都是为了治病。
时渊回到病房时,秦落落刚好读完了一个故事。
时渊坐在床边,也给特蕾西念了《乌鸦骑士》的故事,听得她咯咯直笑。
临走之前,他又看向床头的花。他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花,和荒原那些千奇百怪的感染花完全不同,它们只是很单纯地盛放,不带任何杂质地明艳着。
或许是他多看了这几眼,特蕾西说:“时渊,你要不要拿几朵花回家呀? ”
时渊说:“这是送给你的呀。”
“没关系,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给我留两枝就好。”特蕾西说,“我们是朋友嘛。”
秦落落也说:“她都这么讲了,你想拿就拿吧。”
一共五朵风信子,时渊拿走了两朵,还有一小扎满天星。
人类很看重这些,他觉得陆听寒也会喜欢花的。
下了公交后,他走过一个小广场。
他又看到了抗议者。
男男女女高举着牌子,写着:【恳请联盟革职陆听寒上将】
【反对安乐死方案,反对监视者掌权!】
【我们绝不该妥协】
【他能像怪物一样思考!我们真的能相信他吗?】
时渊站定脚步,多看了他们一会。
鸟群袭击后,城中一直有关于感染高峰期的流言,很多人相信在20年的低谷期后,高峰期即将重现。而过了两个月,再没有大规模的感染生物潮,各个深渊的畸变数值也趋于稳定,这个流言就慢慢消失了。
随着流言的消失,生活回归稳定,正如过去的20年一般。抗议者的数量、游行的频率再次多了起来。
最近几周,时渊时不时能见到他们。
时渊在剧团见到了人类的热爱——程游文他们谈起舞台剧时,眼中总带着笑意和光;而抗议者的脸上是愤恨的,当他们伫立在阴云之下,身后的联盟旗帜猎猎作响,手中的抗议标语触目惊心,他们紧皱眉头,眼中像有一团无名火在烧,让时渊想起森林里的黑鸦群,或者荒原上嶙峋的怪石。于是,时渊明白了,爱和恨一样炽烈。
有几个路人站在旁边看,抗议者的队伍无声地前进,占据了长街。
时渊不喜欢看这些,正要离开,突然有个男人对着路人声嘶力竭地喊:“你们为什么相信他!他在深渊旁边待了十年,整整十年!深渊是魔鬼,会改变心智腐蚀灵魂!他总有一天会站在怪物的那一边!”
路人们见他激动,退后了半步,没想到男人不依不饶,紧追上去:“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监视者失控,他们精神不稳定,你会让一个潜在的疯子掌握整座城的生死吗?!”他挥舞着双手,“反正我不会,我到死也……啊!!!”
时渊伸出尾巴,绊倒了他。
男人摔了个脸着地,懵了两秒,再抬头看见时渊跑远的身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找死啊?!”他把标语牌扔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