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抬手, 顾琮稳稳接住了小皇帝。
对方长了双凌厉上挑的凤眼,纵未配冠, 也总叫人忽略他的年纪, 唯有在此刻,卷翘的睫毛轻合,额头抵在自己肩上,没了表情, 才显出几分符合外表的孩子气。
“陛下?”只有薄薄一层的里衣被对方抓着, 他不太好动弹, 只得半拥半抱地, 伸长手臂, 替小皇帝脱了鞋。
周遭很静,明光殿的宫人似乎皆是鬼魅成精, 更忘了里面还住着个皇帝,除了雨声,顾琮听不到任何响动, 连倒在他怀里的少年, 呼吸也浅得要命。
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确定有一抹温热轻轻拂过,又顺势搭住少年的腕子, 顾琮才松了口气:小皇帝睡得太沉太快,乍看简直像晕过去,幸好,从脉象看, 对方仅是倦极了。
避暑行宫里用来替同僚治头疼脑热改善伙食的医术, 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神奇。
一边感慨, 一边把小皇帝放在矮却舒适的软枕上摆正, 胸前的衣襟被死死拽住,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短暂地纠结了下是否要把里衣撕开,拥有节俭美德的顾琮最终还是侧身,脸对着脸,在少年旁边躺了下来。
皮肤好白。
闲着无聊,又不想睡,顾琮只得细细打量着眼前年轻过头的帝王,容色靡丽,是种几乎模糊了性别的美,或许是因为敢直视龙颜的人实在太少,坊间盛传的流言里完全没提到这一点,唇红艳艳的,薄而软,像话本子里钻出来吸人阳气的妖精。
“轰隆——”
应小号的要求,一年三百六十五个黑夜,明光殿里都亮如白昼,雷声阵阵,似是有风从窗缝吹进,灯花爆开,烛火摇曳,小皇帝秀挺的眉紧紧蹙起,睫毛不安地抖动,眼见就要从睡梦中惊醒。
下一秒,一只大手及时捂住了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则从下穿过他的腰,揽住,安抚地拍了拍。
“唔。”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调,席冶的精神波动再次恢复了稳定。
时刻监控宿主身体数据的1101十分不解:
它非常确定,这个世界的顾琮没有任何能被称作人参成精的治愈能力,可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对方依旧能让宿主安心。
而且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本能反应。
雷雨夜,是小号最讨厌的天气之一,那会让他联想到许许多多被母妃罚跪的晚上,还有炎炎夏日里也要穿厚实衣物才能遮住的鞭痕掐痕。
听说,母妃一族被以谋逆罪抄家时,也是个下雨的夜晚。
他没有药,头和身体都疼得厉害,偶尔撞上阴雨连绵,新伤叠旧伤,化了脓,面上穿着精致华贵的衣衫,内里却散发着恶臭,其他受老皇帝疼爱的儿子,一个个推搡着他,嘻嘻哈哈,刺耳极了。
偶有几个自持身份,远远观望,目光也是鄙夷的。
直到有一天,头痛欲裂的小号满眼血丝,发疯般地抓起领头者的脑袋,狠狠撞向假山,鲜血流了满地,世界瞬间安静。
那是三皇子还是八皇子来着?
小号已经忘了。
他只记得,老皇帝仅仅罚了他两天跪,再露面,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他只知道,让别人比自己更痛,会叫他多少更好受些。
“轰隆——”
“咔嚓。”
又是一道响雷,伴随着划破夜空的闪电,席冶潜意识明白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清醒,血,铺天盖地的鲜血,堆积的,死不瞑目的尸体,最上方,赫然是个喉咙割裂,双眸圆睁的女人。
砰。
扑通。
世界一点点压缩坍塌,血液和尸体一同倾倒,逼仄地将他深埋,双臂本能地疯狂挥舞,他抓住了一具尸体的脖子,拼命用力。
【宿主!席冶!】
恍惚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咳!陛下……陛下你醒醒!”
“呼。”
猛地换过一口气,席冶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张憋到通红、乃至隐隐发紫的俊脸,他的双手狠狠扣在男人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道鲜明而可怖的指痕。
触电般,他迅速地向后弹去。
——故意的。
李德忠这老狐狸并非是真的误解了“伺候”的意思,而是特地将错就错,选了个雨夜把人送到自己床上。
倘若不打雷便算了,若打雷,按照小号以往的脾性,顾琮定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唯一能让小号平静下来的裴一,则很有可能被召见,轻松地化解掉失宠危机。
否则,以李德忠连任两朝太监总管的智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他一整晚都没有提及顾琮的前提下,做出如此先斩后奏容易踩雷的行为。
而他自己,也确实因镇定剂药效发作中了计。
他伤害了顾琮。
第二次。
偏偏被伤害的男人好似天生缺少害怕的神经,顶着脖颈上恐怖的掐痕,向他凑近:“陛下?”
眼尾生理性的湿润被温柔拂去,席冶听到对方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哄孩子般,轻轻:“陛下别怕。”
傻不傻。
现在到底该是谁怕谁。
强行压下眼底的波澜,席冶抬手,一把推开对方,语气冷得活像个渣男:“穿好你的衣服,出去。”
“马车已经停在宫外,明日天一亮,便离开朕的视线。”车上还留了银子和地契,份额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让宫中人觉得是太丰厚的赏赐,又足以让顾琮安稳度过余生。
至于他自己,只需要在原著的死亡节点到来前,宰了席瑾瑜。
“……看在这伤的份上,朕会着人替你除了奴籍。”受疼痛所扰,小号很少愿意张口说太长的句子,席冶却顿了顿,反常地,一句又一句。
“臣当然可以离开,”帘幔低垂,在只有自己和小皇帝的龙床上,顾琮不知从哪冒出了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