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不曾合眼。
但那时疾奔回京时他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是想要回去见爱人的最后一面,
还是害怕那样撕心裂肺的离别?
不,都不是的,
是什么都没有心思去想,心中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更为空茫,他只是想再一次的,回到她身边。
他想这匹马为什么跑得这样慢,是不是又该换马了,
他想战场风云瞬息万变,主帅原本不该离开的,
他想此时丢下松锦战场,不知史书上会怎样记载,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会不会说他临阵脱逃,轻重不分……
他想到他们的初见,想到日夜相拥的缠绵,也想到自己曾许下誓言。
此战若成,或许他就可以坐拥天下,再过几年,等战争都平歇了,天下安定,他们再一起去看看那不曾见过的中原风光。
诗句很美,画作逼真,可山河万里,他还是想要与人同赏。
……
他可以想所有的事,唯独不敢想关雎宫里,
海兰珠是否还在等他。
关雎宫里,芳魂已逝。
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他明明已经到了大清门前,日夜兼程一刻不敢合眼,
明明,就只差一步了。
差一步,却也不只是差一步,
他们不差这一刻,他们差的是以后的朝夕,差的是这一辈子。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也看到身上穿戴着白色惶惶报丧的使者,马蹄声踢踏在石板路上,声音冰冷刺耳。
这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他原本是不怕冷的,可现在觉得针扎一般的寒冷从每个骨缝里蔓延出来。
他的爱人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冰冷,她脸上是憔悴的病容,涂了胭脂也不能掩盖,眉宇之间似乎还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可是真奇怪,在他的眼睛里,仍旧无人比她更美。
他不能相信自己再也不能见到这一双柔情满满的眼睛,听到女子笑吟吟的唤他一声“大汗”。
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的呼唤,也不能获得一点微弱的回应。
皇太极喉中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噩梦是会醒的,只不过乍然之间,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皇太极看着自己手中的鲜红,把见到血就大呼小叫的长庆斥退。
鲜血轻易的在清水中消散,再用布巾擦拭,一切的痕迹都已经消弥于无形,可方才的心悸仍旧久久的萦绕在他心头。
皇太极走出帐篷,巡夜的士兵来来往往,重甲碰撞出的声音整齐而清晰,前方就是锦州城了,锦州已乱,洪承畴也再难支撑。
只须半年,再须半年,松锦二城和这一整片边城之地都将是他囊中之物。
山海关以外,明朝将再无边城能与大清军队对抗,北方门户已经訇然中开。
火光在身边跳动,连星星也看不分明,他离开大帐,久久的凝望深蓝色的天穹。
长生天,这是你给我的指引吗?
身边窸窸窣窣的,应当是长庆又追上来了,皇太极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盛京那边有消息吗?”
大晚上的怎么突然要问盛京的消息?
长庆摸不着头脑,只是想着皇太极方才突然吐血而心急如焚,
“皇上问的什么消息?昨日送来了新科进士们的任免奏疏,鲍参政大人请您最终裁决。”
“还是今年的粮税?户部问需不需要再加些,好应付南进之战……”
这些奏折都已经看过了,皇太极打断他,
“关雎宫”
这三个字一出,长庆更懵了,
“……信不是昨日才送来?外面风冷,您还是快回去坐着歇息,奴才这就去请御医。”
皇太极沉默须臾,
“不必了,把多尔衮他们叫来,今夜便把之后的战略定好,我有事要回盛京。”
关雎宫的回信是和昨日的奏折一同送过来的,字迹确实是海兰珠的无疑,可他仍觉得要自己回去看一眼才肯放心。
洪承畴被围锦州孤立无援,麾下诸将贪生怕死不足为惧,松锦之战或已成之,他这个主帅不在此坐镇,相信几位能征善战的兄弟也能制胜克敌。
连夜拟定了之后的战术,崇德六年九月十二,皇太极只带了一队亲卫,轻骑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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