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鼓动卢传秀原本是想彰显他如今也有了新的宠臣,借此向谢清碎示威。
看,他也不是非谢清碎不可、并非只有他一人能用。
他能把谢清碎捧上去,就能把别人也捧上去。
结果卢传秀完全把事情搞砸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看着卢传秀对谢清碎如此殷勤,心中涌现出另一种尖锐的不快,有一瞬间简直想掐死这个满脸痴态的人。
更让他恼火的是,从宴席开始到现在,谢清碎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他与卢传秀谈论时,谢清碎的脑袋就压根没有抬起来过。
好像从始至终,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只有他一人在意。
然而,即使胸中怒火中烧、憋屈不堪,皇帝面上也只能缓和道:“卢卿不必如此,朕只是说笑,快快坐下吧。”
旁人暗暗品出这桩机锋中的深意,余光悄悄窥视谢侍郎的反应。
却看见他却怡然自得地专注品味杯中美酒,神色疏淡,和平时毫无二致,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一时心中感叹,不知该不该说谢侍郎定力强,喜怒不形于色。
毕竟是在官场上浸淫许久的权臣,不是毛头小子可以比的。
谢清碎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因为心理素质好才没露出异色,他只是单纯的完全没关心这桩插曲。
他的心思都在品酒上。
他已经渐渐掌握了自动过滤黑历史学生存在感的技能。
学会无视,可以让退休生活更快乐。
宴会继续进行,有乐师上来奏乐,箜篌声萧萧,颤颤而动。
先前沉滞的气氛被打破,渐渐热闹起来。
乐声中,没人注意到岭南王的视线落到对面斜侧方一些的位置。
萧烛黑眸幽深。
有意思。
无论是在唱独角戏的萧盛、不按剧本出牌的状元郎,还是……完全是个局外人态度的谢清碎,都比他想象中的要有趣很多。
和其他天然将注意力放在皇帝身上的臣子不同,他并不在意萧盛,视线从进来宴会开始,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在对面身着一身月白并浅青色衣衫的谢侍郎身上来回打转。
于是也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清碎是真的一点没有被皇帝的话影响。
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只在自己眼前的酒杯上。
好像皇帝对他而言与路边的花草小狗没什么区别。
光是凭着这场戏,这趟宫宴就不算白来。
萧烛舌尖泛起桃花酿的香味,他在岭南喝惯了烈酒,宫中蕴藏多年的酒对他而言也过于绵软,并不足以使他沉醉。
但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依旧像是被酒液熏染了一般,眉目微微舒展,削薄的唇极细微地抿起一个弧度。
——假如与他相熟的谋士在在场,大概会惊异地发现,这竟是一个笑。
谢清碎放下见底的酒杯,微微舒出一口气。
这桃花酿后劲绵长,他觉得没有喝多少,只是毛毛雨,但等反应过来,神思都已经有些飘然。
忽然间,谢清碎有些异样感,像是被谁窥探了一般。
他抬眼看了一圈,目光掠过岭南王抬起酒杯时修长的指节,被泛着殷红的黑色亲王礼服一衬更显得扎眼,心底快速掠过一句:这人手还挺好看。
然后左右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倒是对面的左相注意到他的视线,略带敌意地看了他一眼。
谢清碎被他看得薄醉都醒了几分。
他不想和满脸皱纹的糟老头子深情对视,尤其是坐在岭南王旁边被衬得更伤眼的老头,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的酒。
……是有点醉了,但他还想喝。
以他和萧盛目前的关系,指望这人乖觉地让他带回去一些,好像不太现实。
既然如此,只能在这里喝个够本了。
……
酒过三巡,皇帝的视线落到萧烛身上:“岭南王远途来京,舟车劳顿,只是朕不巧前阵子身体不适,没能及时与你见面,心中抱憾,如今见你一切安好,便安心了。 ”
萧烛不咸不淡道:“不敢劳陛下挂怀。”
萧盛笑了笑,同他谈起老岭南王:“宫中的桃花酿是皇叔最喜欢喝的,只可惜皇叔去岁回了岭南,年底便因病去了,朕在盛京听到消息,挂怀得数日没睡好。原本还想等再相见时请皇叔品这桃花酿,却没有机会了。”
话里话外,在讽刺他弑父的嫌疑。
老岭南王在盛京待了八年都没事,回到岭南不过数月,便撒手人寰了。
萧烛:“陛下有心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陛下有所不知,父亲临死前缠绵病榻、气息不存,却至死都在望着盛京的方向喊陛下,父亲在盛京与陛下相伴八年,比起臣这个不孝子,父亲对陛下挂怀更深。”
他说着,目光丝毫不变,仍旧如幽潭平静。
却像是一柄古朴的剑,能穿透一切,将人心中所想照得无所遁形。
小皇帝陡然打了个冷颤,“是……吗,朕心中感怀。”
能让老岭南王至死都在执念的岂会是他,而是他身上的皇位!
萧烛这是话中有话。
他像是被一只大手猛然扇醒,想起萧烛手中握着的还没定数的摄政权,脑子中嗡了一瞬,冷汗从额角冒出。
不过萧烛并未接着往下说下去。
刚刚那一番话,像是为了随便找个话止住皇帝的话头,并不打算这时候发难。
萧烛漠然将视线移开。
他算是知道那位谢侍郎为何要那么彻底地无视萧盛了。
他这个堂弟别的不行,说些废话在人眼前乱晃、嗡嗡叫的烦人到真的很在行。
萧烛又啜饮了一杯酒,目光浅浅从对面喝酒已经喝得脸颊微红的人身上掠过。
谢侍郎肤色白皙,极轻微的酒意上脸也十分明显,他喝的是桃花酿,但比酒酿更熏然的,似乎正是他本人。穿着浅青色衣衫,像是一瓣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