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净空回应地如此爽快、坦然, 不但不羞于启齿,反倒像是抓住了什么千载难逢、借以炫耀的好机遇,众人一时颇有些哑口无言。
冯玉贞登时扭头看他, 杏眼中接连闪过震惊与慌乱,搭在膝头的双手紧紧绞弄着一小片衣裙。
尽管她一声不出, 忍得很辛苦, 崔净空却故意偏过头, 忽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更衬得玉面清俊疏朗,颜色极盛。
冯玉贞匆匆撇开脸, 耳尖泛红, 只心里暗自啐他轻浮,不光人长得好, 想得也挺美。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何检校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继而起身作了一个长揖,郑重其事道:“方才怪罪下官眼拙, 听信稚儿无心之语,又速来溺爱, 因而一时情急, 才口出狂言,下官改日定携犬子登门负荆请罪,任您差池。”
言罢, 上身随之深深弯下,圆滚滚的肚子艰难地悬在半空, 几乎与地齐平。何检校无异很识时务, 瞧得出崔净空此时心情舒畅, 赶忙趁机开口。
这一番话说下来,既开脱罪名,一股脑推到小儿子身上,只说是听多了孩子从学堂带回的闲话;又作仅次于跪拜之下的重礼,表明了认错的诚心。
他自认滴水不漏,却不料,崔净空方才颇佳的心绪宛如退潮一般,消逝地无影无踪。
何检校霎时间察觉到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沉沉压在头顶,冷汗自额际滑落,半晌后,他端平于身前的手臂已然抖抖簌簌,终于听到男人不咸不淡的问话:“该对着我做吗?”
何检校木木地抬起头,见崔净空轻侮地仰着下颚,顿时明悟了他的意思。眼前一黑,几乎恨得牙根痒痒,然而阴沟里翻船,只能任人拿捏。
众目睽睽之下,他咬着牙,身子换了个方向,这回向着娘俩深深俯身下去。
见这个方才还趾高气昂、气焰嚣张的男人如今卑躬屈膝,他是畏惧谁的颜面才做到这一步,冯玉贞心里跟一面明镜似的。
她不免神情复杂,怨不得无数人前赴后继,甘心于宦海沉浮,世间权势的滔天利处,果真蛊惑人心。
崔净空藏不住那点邀功请赏的意味,全然不顾何检校的死活,旁若无人般轻声问她:“可出了口恶气?”
话音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在场又没有傻子,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崔巡抚对冯夫人体贴入微,百般疼护,费这些功夫,原是为她出气呢!
冯玉贞摇摇头,她为人良善,从没有那等刻意折辱他人的趣味,所求也无非只是公正二字。
她伸手搂住身边喜安的肩膀,平和道:“大人请起罢,我们一码归一码,正如喜安方才所言,我只想知悉令郎究竟说了什么坏话。两个孩子坦明错处,互相认错,这事便掀过去了。”
几个奴仆立刻搀起腰身发酸何检校,把人拖到椅子上,何检校本以为只是过来给儿子撑腰,顺道欺负寡妇,谁知道半路冒出来个巡抚,今日之事传到荆城,必然要颜面扫地了!
说是疼宠小儿子,然而思及此番无妄之灾全是因他而起,何检校火冒三丈,朝着缩在一边的何运骏破口骂道:“无知小儿,已经惹出祸端来,还不快从实招来!”
在他的疾言厉色下,何运骏不过才九岁,顶不住这种压力,放声哭泣起来,边哭便抽噎道:“他们都这么觉得!不是只有我,爹你也……”
“啪”的一声,何检校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又是羞臊丢人又是嫌他不争气,一巴掌不留情地扇到孩子背上,呵斥道:“到底说不说!”
何运骏被这猝不及防的巴掌扇懵了,踉踉跄跄,扑通摔到地上,哭声骤然拔高了一截。
冯玉贞心下不忍,正要起身去扶他,却听到何运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道:“我说我说,别打我呜,是我说冯喜安他娘和孙夫子定然私下勾结,不然为何如此偏向他?”
“孽徒,闭嘴!”孙夫子两人坐在何检校对面,他不料牵扯到自己,还是此种丑事,猛地起身,指着何运骏痛心吼道:“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不到十个字便胸闷气短,他枯瘦的身形摇摇晃晃,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又蓦地跌坐回了椅子上。
孙嘉良旋即侧身为孙夫子顺气,他看向对面的神色也厌恶起来:父亲一生正直清廉,与母亲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大半辈子,育有两子一女,从未有过其他妾室。
妻子多年前病逝,孙夫子哀恸至极,自觉余生了无牵挂,因而才决意告老还乡。
这种无根无据的诋毁,不仅羞辱了两人的品行,哪怕事后证实清白,日后日常行事,也会于旁人心中留下可疑的污点。孙夫子心知肚明,因而怒火攻心,站都站不稳了。
而作为另一个被牵扯进来的人,冯玉贞先是神情愣怔,本欲伸出的手也缩了回去。她继而叹了一声,垂下眼皮,心头并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还是无力和难堪。
没有比造谣一个女子浪荡更轻松的了。冯玉贞太清楚了,她上辈子便是以水性杨花的罪名沉塘而死,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她脱下一层皮也洗不清。
倒是冯喜安十分不安地望着她,生怕阿娘被这些混账话伤到了心。早知道便私底下寻个没人的地界动手,不当面逼何运骏认错了。她极为后悔,恶气是出了,可害得阿娘伤心,可谓得不偿失。
冯玉贞低头,向她确认道:“安安,他是说了这些话吗?”
冯喜安点头,又讷讷开口安慰她:“阿娘,你别因为这些难过,他们就是看不惯我才故意这么说的。”
嘴唇嗫嚅了两下,冯玉贞还未说什么,只听到身边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何检校胖脸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