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宽宏大度, 便赏赐臣下一碗龙血,解臣之病痛,又会如何呢?圣上倘若真为真龙天子, 何故如此贪生怕死?”
身着五爪龙袍的皇帝自龙椅瘫软在地, 锋利的剑尖勾过脸侧,一个身影矗立在他身前,持剑的男人轻侮地睨着他。
皇帝极力抬起手, 手臂发颤地指向他,目眦尽裂:“崔净空, 你这是要弑君谋反吗!”
剑尖拖曳在地,划出刺耳的声响。崔净空直接越过了他,悠然落座于冰冷的皇座之上,这才慢悠悠回道:“臣不敢。”
皇帝踉跄爬起来,还没跑出去两步, 崔净空看腻了这出好戏,向后招招手, 一众侍从鱼贯而入,将皇帝再度掼于地。
其中一个强行摊开他的手掌,用小刀迅速割开手心,另一人便适时递来一只碗,将流下的血一滴不剩的接住。
“朕才是天子, 来人啊,难不成都死光了吗!这等乱臣贼子,人人, 啊——崔净空你早晚不得好死!”
崔净空今年已然四十有余, 鬓发墨黑, 只眼尾泛起几缕细细的纹路, 反倒添了几分年轻时缺乏的儒雅。
然而听闻咒诅的恶语,他接过那碗血,嘴唇一翘,那点儒雅便被邪佞之气冲散了,他含笑道:“借陛下吉言。”
只盼着这所谓的龙血,最好真能治一治他日益频繁,几乎不分时日肆虐的咒痛。
他仰头喝下,血腥味充斥口腔,放下碗时,已然一滴不剩了。崔净空两片薄唇鲜红,喃喃道:“没什么不同。”
喝血如饮水,尚且面色不改,这又与妖魔有何异?金銮殿上一时间寂寂无言,崔净空坐于龙椅之上,将手肘撑在膝头,兀自盯着一处,忽地开口道:“你——”
他好似察觉自己此刻的莽撞,将唇上的血用衣袖仔细抹去,又抬头看向那个衣着单薄、辨不清面容的女子,轻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只有我见得到你?说不出话吗?为何总跟着我?”
没人知晓他到底是在跟谁说话,因为那处空无一人。
无论是侍从,奴仆,还是皇帝,一股悚然之感忽而爬上他们的脊柱,使他们不敢去正视龙椅上的人:崔阁老最终还是疯了。
皇帝汗如雨下,攥着自己那只仍在滴血的手,恐惧掐细了他的嗓子:“他疯了!你们都瞎了,看不到吗?他彻底疯了!”
崔净空置之不理,他把那碗随手抛掷在地上,起身朝女子走去。
然而,就在他伸出指尖,马上要拨开迷蒙她面容的白雾时,一道惊雷倏地劈下,冯玉贞骤然睁开眼,窗外大雨如注,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那只苍白的大掌好似要穿透梦境,直直扼住她的脖颈。
只是一个噩梦……
下意识朝身边摸去,一只软乎乎的、温热的小手被她摸进了掌心里。
冯玉贞的手不算大,四岁女儿的手却更小,软软一团窝在她掌心里,跟没骨头似的,她这样弱小无助,全依靠着自己的母亲。
坚定的力量蓦地自心底涌出,驱散了惊惧,她已经不像从前一般孤身一人了。
冯玉贞小心翼翼地把喜安的手塞回她的被子里,身旁的小女孩睡得正香,圆鼓鼓的两颊泛着健康的粉晕。
喜安从小便叫她十足省心,连睡姿都安安生生的,正因她的过分懂事,冯玉贞更为愧疚爱怜,将薄毯为女儿往上提了提。
她自己额上却渗出点点细汗,之前猛地惊醒,这下半点睡意也无,又听着后屋好似有些异动,忽而升起了警惕。
天还未明,遂披起外衫,弯腰拾起床板之下的剔骨刀,出门前将门栓牢牢插上。
冯玉贞缓步挪过去,落地脚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只觉得心砰砰直跳,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刀。
她行至拐角处,后背紧贴着墙面,可后屋掀腾物件的异响却忽而消失了,冯玉贞心口一紧,旋即扭过身,同时将刀斜刺出去——
眼前人影一晃,猛地刺了个空,她急急收回向前冲的步子,便听到头顶的树上传来散漫的声音:“多日未见,倒是长本事了。”
冯玉贞听闻这熟稔的声音,忽而放下心,她卸了力道,刀柄上汗津津的一片,于掌中禁不住打滑。
树上的人灵活跳下来,分明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脸上虽还有些软肉,已然算个俊俏小郎君,身着一席黑衣,瞧着身手了得。
一惊一乍之间,冯玉贞略感到一些疲累,她苦笑道:“严烨,下回走正门罢,我还以为家里闯入了贼。”
严烨大抵也知道这回玩笑有些过火,灰溜溜跑去后房,自行收拾去了。
冯玉贞合了合单薄的衣衫,就势站在檐下,一番折腾下来雨势见小,却仍旧淅淅沥沥不停。
江南的雨总是缠缠绵绵,不肯将歇,连续数日不放晴,冯玉贞来此地住了整一年,初时还颇为不适,之后才品出蒙蒙细雨间的韵味来。
俄而变了风向,袭来一阵裹着雨珠的凉风,她这才有心力梳理那个梦,梦中那个大抵是话本中的崔净空。
提起这三个字,冯玉贞还要愣一愣,只觉得那段两人共度的时光恍如隔世。自喜安出生后,她便很少再想起他了。
当时的怨憎纠缠,如今都浅淡的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再掀不起任何波澜了,粗粗算起,竟和他有四年多未见过了。
虽不知崔净空这几年如何于官场浮沉,可以他的才能秉性,掌握人心如囊中取物,必然差不到哪儿去。
好歹相识一场,又得了一个伶俐可爱的女儿,冯玉贞仍愿崔净空此生离苦得乐,一心向善,子孙满堂,不必像她梦中一般,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却听见身后稚嫩的嗓音轻声唤她:“阿娘?”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声,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