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不相逢,各自珍重。
冯玉贞下意识抚上脸侧,随着缓慢向前的车轮,赵阳毅已经渐渐落在了身后。
她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最后朝站在原地的男人招了招手,合上了车窗。
她大抵永远也不知道,就在她合上窗的契机,不早也不迟,一辆载着崔净空的车恰好从她身边奔驰而过。
青年行至城门前,近处人声鼓噪,他打起车帘,烦厌道:“前面怎么了?”
车前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缩起肩,李畴闭紧了嘴,打死不出声。怕主子等烦了,田泰只得如实道:“主子,这儿的城墙上也贴着……她的画像呢。”
他是不敢直呼其名的,自从那把火后,无论是“夫人”亦或是“冯玉贞”,全成了崔净空这儿不容提及的禁语。
他有一回说漏了嘴,便见上首的青年似笑非笑,眼底却全然没有什么笑意。
“改日叫他们撤下罢。”
他语调平平,同吩咐其他事一般没有区别。田泰赶紧应下,之前他已同周大人的手下说过不必再寻,只是消息传的慢,尚未抵达此处。
然而车厢里,崔净空一手握着书卷,眼珠却沉沉盯着一处。
他看到了那张他亲手,一笔一划画出的相。女人的弯眉、杏眼与唇边的那粒痣,历历在目,他闭上眼也能在心里完整勾勒出来。
常有志怪传说,画中栩栩如生的美人夜间会从纸上走出来,招摇一双软臂,求作画者怜惜,共赴一夜春宵。
崔净空有没有做过这样可笑的梦境,已然记不太清了。
他仍然对着那张画像目不转睛之时,全然不知,画中人正怀着他的血脉,就在离他不过两步远的马车上。
擦肩而过。
梁洲的确凉爽宜人。七月初的时候,他们抵达了江北淇郡。
冯玉贞头一次来到数百里之外的地方,她也头一次看见如此宽阔的将江水,江水涛涛,岸边芦草摇曳,夕阳的残红铺于宽阔水波之上,波光粼粼。
她被安排在一个小楼阁里,人与物一应俱全,这实在是过好的待遇,许宛秋只道她此时身怀六甲,只顾着好好修养就是。
自赵阳毅走后,冯玉贞行动不便,许宛秋指派了一位婢女来看顾着她。
也是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冯玉贞才得知,许家的许,是当今太后的姓。圣上年幼继位,朝政暂由内阁与太后分治。而许宛秋,正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对于被这种与她堪称天上地下的天潢贵胄礼待,冯玉贞的不解更为浓重,然而她现下没空去揣摩这些事。
她的肚子才五个多月,然而瞧着却好似已经六七个月了。
随行的大夫肯定并非双胎,又推测大抵是个沉甸甸的胖小子,想安抚她的不安,可冯玉贞始终放心不下。
她忽地记起话本初始的那段。
崔净空不到八个月早产,母亲血崩而死,按常理而言,早产儿多数皆因先天不足而体虚多病,可崔净空自出生伊始,便健康体壮,从未有过什么灾病。
冯玉贞不准自己去想了。然而世事难料,这一年的十月初三,她早产了。
肚子刚满八月,冯玉贞肚子便高高隆起,好似怀胎十月一般,她双腿肿胀,难以下床着地,还要劳烦有人时不时捶腿,才能稍稍缓解。
十月初二当晚,她方用过晚膳,还未被掺着坐回床上,忽而腿上一凉,羊水破了,腹中紧接着传来阵痛,肚皮隐隐被踹出几个小脚印的形状,她的孩子好似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上了岁数的年长女人们,她们对于生产一事,总是避重就轻。好像嘴皮子上下磕碰间,孩子就湿漉漉自个儿掉出来了。所幸世间女子大都不识字,写不得男人那一手锦绣文章,不然哪个女人还会受此蒙骗?
疼痛如同漫无边际的长夜,撕碎了她的意识,冯玉贞反而叫不出声,连呼吸都省着力道,只模模糊糊听到头上梳得光光的接生婆高声喊了一嗓子:“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再加把劲儿!”
本来快要失去意识的她蓦地一个激灵,瞥见天际微凉的晨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稚嫩嘹亮的哭声好似极远又极近,冯玉贞心中一松,几乎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恭喜夫人您喜得千金!”
眼皮极重,可小小的婴儿被接生婆放在了她汗湿的怀里,她的女儿有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腥味。
喜安,喜安。
冯玉贞浑身无力,她努力低下头,在女儿红通通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一种原始的、剧烈的感动填满了她的缺口,汲汲皇皇的两世,冯玉贞眼角忽而垂下一滴泪来。
你叫冯喜安。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久安康。
在这一瞬间,同崔净空的所有恩怨情仇、爱恨与否,她都不想再去斤斤计较了。
你我二人之间的离愁孽债,一笔勾销。
然而她大抵太过喜悦,忘了十月初三这个特殊的日子,也是崔净空的生辰。
同一片广袤的夜空下,崔净空披星戴月回到了他的住所。
这是周谷槐——周尚书赠予他京城西面一间四进宅院,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实非黔山镇里那间已化为灰烬的府宅可比的。
崔净空玉面之上并无什么神情,自回京后,越发像一块通体寒气四溢的冰,将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一并剔除了。
三个月下来,宅邸里新添的奴仆也略知这位主子的古怪脾性,因而推开房门,其中空无一人,黑洞洞的宛若要吞噬一切。
崔净空并不点灯,他自如容身于一片漆黑中,终于躺在床上,却如前几日般无半点困意。
然而今日,心口骤然一缩,他记得今夜并非弦月,况且念珠已然取下,不该作疼了才是。
崔净空不适地拧起眉,起身去问守夜的奴仆:“今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