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垂着头, 她不想理睬面前的青年,足尖一转,还未从旁走出去一步, 下颚便被人托起, 女子红得悍然的眼睛便刺入青年的视野。
崔净空从未见过她如此强烈的情绪。不,他是见过的,就在二人一起回木屋的那天,她不顾当时生疏的小叔子就在一边, 也是紧紧执着崔泽送她的簪子, 痛哭出声。
兜兜转转一年, 分明他陪伴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崔泽,冯玉贞还是无可救药地把这几根破烂玩意视如珍宝, 哪怕她明明知道崔泽故意没有给她登上族谱,竟也痴心不改。
崔泽死了一年, 尚且还叫留下的寡嫂念念不忘, 设想他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又该是如何一番恩爱的情景?
他的聪慧不幸派上用场, 但凡碰过冯玉贞的男人,熟知女人软和的脾性, 引人深入的苦桔香气, 还有她动情时乖乖缠缚上来的白胳膊, 哪个能不像他一般心折?
只消一想,便知道冯玉贞定被他那个兄长日夜搂抱,二人缠绵悱恻自不必说。这些晃过的画面甚至并非是他臆测,而是确凿存在过的。
他愈是想, 愈觉得头脑昏沉, 像是有一块大石自头顶落下, 砰一声,砸得四分五裂。
女人那双眼睛又挪开,一副半点不愿与他交谈的厌弃姿态,他尝过无数次的软唇也冷厉的好似两片小刀,死死闭着。
推不开他,被困在方寸之地,冯玉贞总算无法忍耐,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摔它?”
“嫂嫂明察,我一时失手,那玉簪在发间松松垮垮,几欲掉落,我伸手接住,只可惜没有拿稳,不慎滑落摔坏,嫂嫂要责怪我也是应该的。”
青年语气低落,好似真是一个无意间好心办坏事的无辜者。
要不是冯玉贞亲眼看见他面无表情松开手,指不定又要被蒙骗过去。想想从前不知多少次被他这样当猴耍,就连族谱那件事如今还瞒着她。
崔净空这是摆明了睁眼说瞎话,脸不红气不喘,像是笃定她对他无可奈何——
一时间心火旺盛,冯玉贞胸口起伏,撑着桌子的手往后一探,碰触到桌上放置的几截碎玉,有的便四散滚开。
破碎的玉簪令她从满腔的心痛和悲愤中艰难找回心神。
当务之急是粘合碎玉,没空和这个小叔子揣着明白装糊涂。
况且,泽哥儿的忌辰将近,就在后日,她不能同崔净空大动干戈,至少不能是现在——不然他胆敢违背做出的承诺,不让她给崔泽上坟,这并非没有可能。
冯玉贞低着头,攥紧桌角:“我知道了,现在可以走了罢?”
崔净空哪里看不出女人的抵触,她身子都极力向后绷着,好似半点也不愿意叫他碰到。
青年神色莫测,最终撕下了无害的伪装,不由得嗤笑一声,讥讽道:“嫂嫂信誓旦旦答应过我,答应你我二人日后做一对夫妻,待我高中后去京城成亲。如今为了这么一根破簪子,连看都不看我了?”
破簪子?
冯玉贞忍无可忍,她忽地抬起头道:“这是泽哥儿送我的簪子,再破我也欢喜。”
她的每个字都好似从火炉里蹦出来的,掺着呲呲的火星,一并扔掷到崔净空身上,势必要将他烫伤不可。
“噢,是哥哥送的……”崔净空重复一遍,他好似不解其意,在嘴里反复咀嚼这几个简单的字眼。
忽地冯玉贞腰肢一紧,力道大到脚尖竟被带离了地面。
青年兜拦住女人,一双沉肃的眼睛里,冷静荡然无存,他直直盯着女人:“那我呢?我送你的银钗呢?”
他不提起,冯玉贞也不会两相比较,亡夫和小叔子,旧人与新欢,未免太不知廉耻。
可崔净空偏要相提并论。
那支华美的银钗放在眼前,只会令冯玉贞想起那个不堪的午后。
发髻插着他送的银钗,动情欢好的丑态却在全然不知间,在他静心度量下,暴露在第三个人的眼中。
天上地下,大抵如是。
冯玉贞牵了牵唇角,一点笑意也挤不出来。她向后一稍,弯腰从木柜底下的抽屉,掏出那只紫檀木盒,起身塞回他手里。
她毫无留恋道:“还你。”
这下只轻轻一推,青年便顺着力道闪开。冯玉贞将碎玉全数扫到手上,她走出来,张望见门外的两个丫鬟。
“吉祥,劳烦你去找厨房问问有没有白芨浆,团圆和我一块去厢房找找。”
独留屋里的人听见她的招呼,女人走远,青年手里握着那个紫檀木盒,里面的银钗碰壁晃荡,发出清脆的响声。
日头西沉,青年半面俊美的面容被打上暗影,好似被噬去一块,徒生扭曲、狰狞的不甘来。
正月二十午后,冯玉贞跟田泰再三指认一遍道路,连带着上山去木屋的路,看田泰确认点头记住,一行人便出发了。
车厢里稍显拥挤,一只半人高的竹篮占据了不小的空间。这已经是冯玉贞割舍去三分之二的结果。
她整整折了一千只金银纸锭,加上购置的其它纸扎门楼家禽、庭院纸马,一个人从早烧到晚估计都够呛。
刘桂兰等崔氏亲族上午扫墓,所以她昨日请田泰去给刘桂兰送过去一趟,特意塞给了银钱,不过田泰头摇的跟泼浪鼓有一拼,没收就是了。
除此之外,车厢里的两个人左右分座,泾渭分明,冯玉贞只瞧向窗外,不知道青年的目光正晦暗地在她脸上、身上流淌。
这两天以来,两人之间便鲜有言语往来。
冯玉贞灵活地踩在了他所能容忍的那条界限上。崔净空有时都不免要自嘲,她实在将他把握得刚好,倘若她要闹着分开睡,崔净空定会借机发挥,可她并不。
夜晚,冯玉贞背对着他,女人侧身隆起柔和的线条,他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