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焦急。
他逗逗儿子,表示他接收到了他的心意。
“抱紧了,儿子。”他说:“爸爸在奔跑,我们在和汽车比赛。”
他这一声儿子,并没有期待儿子的回应。
可是,泡泡趴在他的肩颈窝处,突然开了口。
“知道了。”泡泡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爸爸。”
泡泡的声音很轻,寒风在耳边呼啸。
隔着一顶棒球帽,这一路焦急的车辆,喇叭声断断续续挤压着他们父子二人的耳膜。
可许泽南还是听得清楚。
在和孩子们相逢相处的这两个多月里,他的儿子终于开口,叫过他一声,爸爸。
什么都值得了。
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如果可以,许泽南想就此停下来,让泡泡就这样叫他无数遍爸爸。
好让他确信,这一刻是真实存在的。
但眼下,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于是,许泽南只是放轻了声音:“嗯,爸爸在。”
虽然因为许泽南咨询过蒋澄后,做了一些紧急解痉处理,泡泡这会儿状态还算好,没有发生持续性惊厥。
但他这会儿还在发高烧,他的眼皮耷拉着,没有什么精神,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泡泡重不重?”
许泽南肯定地回答他:“不重,很轻。”
“你要是抱不动我,可以背着我。”因为高热,泡泡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十分滚烫的,他语速很慢,伴随着艰难的喘气声:“但是,你不能放我在路上走,因为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走路了。”
“不会。”许泽南说:“爸爸可以抱得动。”
“谢谢。”泡泡又轻轻喊了他一声:“爸爸。”
“爸爸在。”
泡泡慢慢地闭上眼睛,似乎是完全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泡泡喜欢你。”
医院发白的灯光照进夜色,夜凉如水。
许泽南在炽白中回应了儿子的喜欢:“嗯,爸爸爱你。”
……
步伐在急诊大厅止住。
有护士推着护理床过来。
把小小的人儿放在护理床上的那一刻。
许泽南突然意识到,他的眼眶湿了。
他想起来,奚博士给他的文件夹,“成长日记”里有这样一张照片,是两个孩子刚刚从产房里被推出来的模样。
皱巴巴的一团。
坦白来说不算好看。
但主观来讲,他觉得全世界最好看。
许泽南在这一刻,和那时的奚言共情了。
初为人父,初为人母。
初为人父母。
喜悦、忧虑。
劳累、惶恐。
焦急,也是百感交集。
儿童高烧惊厥虽然不是多么普遍的现象,但其实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临床症状。
急诊医生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这种情况。
解痉处理后,医生给泡泡打了吊针,安排了单独的儿童病房。
医生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离开病房。
看着泡泡躺在病床上安静熟睡的模样,许泽南终于舒了一口气。
孩子无碍后的第一时间,需要给孩子妈妈报个平安,以免她担心得整夜难眠。
许泽南走到病房门外,在正对着病房的方向给奚言打电话。因为这个方向可以直接观察到儿子的情况,又不至于吵醒熟睡中的儿子。
奚言秒接起电话。
事实上,她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没有理由说,她的孩子和孩子爸爸去医院了,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在酒店里睡觉。
许泽南知晓这一点,他问:“睡不着吗?”
“嗯”,奚言急于得到答案,“泡泡怎么样了?”
“没事了,在输液。”
电话里,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奚言突然开口喊了他:“许泽南。”
“嗯。”
“谢谢你。”奚言是真心的。
不是说,她一个人就没有办法去面对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事实上,在孩子成长的幼年期,她遇到过很多手忙脚乱,她自己独自面对的,她父母,她兄长给予过的,她很多支持和帮助。
只是,他在了,她就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了。而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也不再需要和她和孩子们捆绑在一起。
他们终究有他们的生活。
而她和孩子们似乎也可以和孩子的爸爸一起生活。
“谢我什么?”许泽南问。
奚言弯了一下唇,只是电话里没有人能看见她在笑:“谢谢你对孩子们好。”
儿子没事了。
许泽南这会儿卸下几夜未眠的疲惫,懒懒地靠在墙上,还能和奚言开个玩笑:“你就只看到了我在孩子们面前做的努力吗?”
奚言抿了抿唇,回答他有些吞吐:“也不止是。”
许泽南无意今晚要答案。
三个月的试用期,才刚刚过完一周。
“早点儿睡吧。”他说。
许泽南刚挂完和奚言的电话,蒋澄的电话就拨了进来,许泽南长指滑动,摁下了接听键。
蒋澄是来问泡泡的情况的。
“你儿子怎么样了?”
“睡着了。”许泽南看向病床的方向,说:“今晚谢了。”
“谢就不必。”蒋澄:“你回来请我喝酒。”
“那是自然。”
“我觉得你变了。”
“怎么说?”
蒋澄站在别墅二楼的窗边,点了支烟,衔在嘴边:“当年我们去内罗毕做志愿者,暴动动乱,那个恶劣的生存环境,枪子儿擦过胸膛的时候,你可是连眼眨都没眨。”
“我到现在都记得,你说,对你来说,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只是小事情儿了。”蒋澄笑了声,笑声盖住了他的深沉:“屈屈生死也是。”
“我们也是因为这样的人生态度才成为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但你现在……因为你儿子一个小小的发烧,一连三晚半夜骚扰我。”蒋澄:“我很好奇。”
“不一样了。”
许泽南听到对面蒋澄拨动打火机滚轮的时候,烟瘾犯了。他想抽烟,摸摸口袋。
衬衫没有口袋,裤袋里却又没有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