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了官府衙门不说,到时候年底上计吏呈交的年度报告给中央一看,唯独这个地方诉讼案件格外扎眼,莫要让居民被按上个“刁讼"“健讼"的罪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有必要专门设立个部门处理这事。”成乔顿时目光炯炯,望向韩非,“我看舅舅是不二人选,日后主持两造对质,平息纠纷,就靠您了。”几人又在烛火之下商量剩余几件诸如地址、税收、规章之类的议程,告辞散去后,成乔终于有功夫来关怀哥哥的心情。然而只要是个五感俱存的正常人,都能察觉到此刻室内凝固的空气。“哥哥,请喝茶。"她往漆木碗里倒了盏加枣的甜水,恭恭敬敬地捧给赢政。他却未伸手接过。
成乔也无任何羞赧的表情,将碗搁在了嬴政身旁的案几上。“哥哥不用喝水么?"她眨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李信掩袖咳了声,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此刻秦王的心心情不佳。成乔会意地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却又凑上前:“哥哥不高兴了?”“……“李信扶额,没让你直接问啊。
嬴政仍然不答,成乔又保持笑容:“哥哥,我为国家创造这么多财富,您不应该高兴么?”
“嬴成蟜!"嬴政喝了一声。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您看,您所希望的不一直都是富国强兵吗?"成乔却不以为意,拉过一张软垫,径直在他身旁席地而坐,“现在商会建起来了,商业规模变大,收入额就高,交的税也多,大秦获的利也更大,王兄便可以拿这笔钱扩充军队,一统六国不就更加指日可待了吗?所以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王兄,你却对弟弟的良苦用心视而不见,弟弟甚是痛心。”
话音刚落,屋内氛围再次静止了半响。
终于,嬴政拧眉,从齿缝间吐出四个字:“巧言令色。”他向侍从扫去一道眼风,众人见状皆识趣退下,待屋内只余兄妹二人时,嬴政撑起身体,倏尔冷笑道:“王弟在我大秦境内公然挑战秦法,胆子倒是不小\。”
“这不都是借着王兄的威风。"成乔赔笑,恢复了一贯的谦恭和谨慎,落入嬴政眼中又是原先那副如其他人一样低眉顺目的姿态,不知为何,竟令他心头泛起一抹涩意。
所有人皆对他战战兢兢俯首称臣,他在习以为常的同时,却又不那么希望身边亲近的人亦是如此。
成乔又道:“试问王兄,当年商君为何变法?”“扭转弱秦颓势,使我大秦东出函谷。”
“可是王兄难道不知,成蟜所为亦是抱着同样的愿望?”“寡人自知王弟志向。”
“那王兄何以如此反对兴商?”
“抑商乃祖制,不可轻易……
语至此,赢政似想到了甚么,忽而闭口不言。商君为了强秦,则改变祖制主张抑商,但是如今成乔也是为了强秦,又为何不能改变商君之法开始兴商?
思至此,他紧锁的眉头骤然平展,他深吸一口气,面容在夜风中逐渐趋于宽和。
他缓缓从交床上起身,整理腰带与衣襟,踏出门外:“两年,若两年还未能兑现你的诺言,此地你便莫留了。”
“我送王兄回驿馆。“成乔殷勤上前,心内暗自舒了口气。虽说两年时间不多,但是有了这宽限,日后再多赖些时日便是,反正天高皇帝远,两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风云变幻,到时候会成什么样都不好说。嬴政摆手:“不必了,我自有侍从陪同回馆,王弟早些休息。”“那王兄夜安,祝您有着一晚好眠。"成乔抱手鞠躬。“你我之间何须拘礼。“望着她恭敬地将腰弯至膝盖,嬴政唇角不由勾起。他扬袖伸臂,将成乔的手放入掌间拍了拍,眉目间溢出平日里难以找寻的柔和。
成乔身子蓦地一抖。
“寡人何尝不知,王弟为了国家与百姓宵衣吁食,通宵达旦,身为君,臣能如此,自当欣喜。“成乔垂着脑袋听话,被哥哥握着的手掌此刻发出灼烫,又不敢看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只喏喏应是。
“然而寡人与你之间不独君臣,亦是亲人。“他抽出手,抚了抚成乔的发顶,“寡人希望你莫要过于辛苦,今后务必保重。”成乔敏锐地捕捉出他话里的含义:总算要走了。“那王兄是要走了吗?"听来她似是声音低落,心底却极力掩饰潜藏的期待。对她暗地里的小心思,赢政自然不知。
“王弟盼望寡人走么?"他戏谑地挑了挑眉。她心里点头,面上猛力摇头:“成蟜当然舍不得王兄。可是王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王兄,还是大秦的君主,更是未来天下人的君王,成蟜不能以一己私心强留王兄。”
嬴政笑了,瞳眸中浮出久违的温情。
“回去罢。"他拍了拍妹妹的肩,“天寒,记得多穿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