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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嘡!
当啷!
歘——
哐啷咚咚锵——
嗵!
……
“是以,我们应在此处……”
“我们——”
“……我是想说……”
“我——”
“……”
已算不出话头是第几回被打断,邬玊放弃挣扎,将手上的墨笔一扔,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额角轻揉。
天色渐晚,残照倾斜进屋内,将厅堂染成昏黄。
尚且是无须秉烛的时辰,然较之院子,室内总归是平添了几丝昏暗,加之谢晏倾有视物不详之症,每日暮色起时愈发严重,邬玊便立了板架于进门处,再悬挂上兵样图,好借一段天光与他议事。
怎成想,这天光一借,倒是借出了一段十分不悦耳的“奏曲”。
二人屋中议事本就未闭门,又聚在近门处,院子里的一切声响皆清楚流畅地淌进了耳朵里,吵嚷得邬玊几次三番欲语不得。
至此,她终是受不住了,遂抬头对着身侧道:“谢大人你先看着,我去叫他动静轻些。”
脚下甫一迈过门槛,她就瞧见了一道颀长的背影。
颜桑下身系着块不知何时裁来的粗布作围,上身以襻膊束袖,满不在乎地袒露着自己一手臂的“肉蜈蚣”。
左臂尚未受其“戕害”,从层叠的袖袍中延伸出骨骼分明的白皙臂肘,线条遒劲着向下,小臂光洁细腻,但只一施力,骨肉便会绷紧,绽放出几道纹路明晰的青筋。
夕阳并不刺目,邬玊却晃了下眼。
未及,沉沦被不和谐的声浪唤醒。
颜桑杵在灶台前,手上几乎是毫无章法地大开大合、一起一伏,一副恨不得将锅铲抡成长枪的架势。
邬玊走上前,按住他蜿蜒起青筋的手。
炽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攀爬起一条酥麻的线窜进她背脊。
她很快松手。
“上回你烧饭时,也没见这么起劲。”
颜桑止住手上挥舞的“长枪”,垂眸朝她一笑。
“堂堂兵部侍郎肯屈尊尝尝在下的手艺,我荣幸之至,自当是竭尽全力,虔心待之,如此,才算不枉费郡主的一番心意不是?”
邬玊瞧了瞧他拎在手上未来得及放下的醋罐子,喉咙里凭空多了根鱼刺,将她哽住。
这人还是平生头一遭唤她郡主……
歘——
锅里沸腾了一瞬,窜起几簇小火苗,灼在邬玊眼前,身前一暗,颜桑宽阔的肩背出现在她身前,她被逼远了灶台一步。
火苗垂落回锅底,先前倒进的醋香顺着锅气溢出。
颜桑用后脑勺对着她,闷闷吭了一声。
邬玊没听清。
少顷,他放下锅铲,任由炖菜自行在锅里“咕咚”着。
颜桑转身,视线垂在自己脚尖。
“是我不好,扰了大人与少主议事,大人他可是生我的气了?”
邬玊喉咙里那根刺好似又涨大了几分……
她清了清嗓,开口道:“并未有人怪你。”
颜桑身子又扭回去,捞起锅铲,拨弄着锅里。
“你来寻我这么久,再不回大人他该要不愉了,我动作轻些便是。”
邬玊觉得这话听着怪气,但说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便只在临走前从他手上抽走了醋罐,撂回台子上。
“你方才加过了。”
……
天色渐渐昏暗,天光已然支撑不住夜幕坠落。
邬玊余光瞥见颜桑正在院子支桌,遂将挂着兵器图样的板架一推,道:“不若先用膳?”
谢晏倾颔首。
二人出厅,正巧一直闷在屋头临帖的阿团也出来了。
四人落座,正正好好围满了一张小方桌。
颜桑递上茶碗,道了声:“商谈许久,少主与大人不妨先润润喉。”
邬玊抿了口,发觉是已然添过糖粉的,便贪杯得啜饮了一大口。
放下茶,她对上了谢晏倾怪异的神色。
谢晏倾举着茶,视线落在里面,一动不动。
邬玊目光在二人茶碗之间轮转了一遭,缓过劲来了,笑道:“这是我的习惯,饮茶时添些糖粉,好入口些,大人可是喝不惯甜茶?”
谢晏倾抬眸,眼中雾色较以往浓重了几分。
“郡主说,这是……糖?”
邬玊点点头,瞥了眼负责上茶的颜桑,后者坐得磊落,亦在品茶。
“很奇怪吗?”她说着去接谢晏倾的茶,道,“那我给你换一杯未添糖粉的。”
谢晏倾手一落,绕开她探取的动作,将茶碗放回桌上,道:“不会,甚是解渴。”
得言,邬玊不再过多纠结,对他一笑,将心思重新投回饭桌上。
今日炖的是条大黑鱼,鱼贩已将其杀好,没了邬玊的用武之地。
炖鱼的旁边是一碟脆皮烧肉。
上好的五花肉烧至表皮香脆,下连一层肥而不腻的脂肪,瘦肉部分亦不柴,瞧着肉汁充盈,旁边搭着一只小碟,里面颗粒白白,应是糖粉。
香脆酥皮若裹满糖粉送入口中,一口咬下怕是香得舌头都要不小心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