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脸,亦知那人就是沅娘无疑。
“沅娘。"陆昀两个箭步跨上低矮的石阶,一刻不停地奔向她,张开双臂抱她入怀,再紧紧收拢,抱住她。
他的话音里有着无限的依恋和柔情,就好像他们还是从前那对至亲至密、恩爱非常的夫妻。
沈沅槿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原地,由他双手抱着她,久久未发一言,直至被他越抱越紧,呼吸间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方缓缓启唇:“二郎,你太用力了,我不舒服。”
陆昀闻听此言,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和大意,连忙松开对沈沅槿的禁锢,低声同她道了句歉,转而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进。辞楹站在阶下看着这一幕,有关于他二人恩爱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不免感慨万千,自去水房烹茶。
屋内,陆昀极力掩饰眉宇间的负面情绪,一双瑞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沈沅槿的清眸,神色如常地问她道:“我下狱的第三日,沅娘可有进宫去求见过丽妃?”
进宫二字传入耳中,沈沅槿的一颗心心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东宫的高墙和陆镇那副丑恶的嘴脸倏地跃然眼前,刺得她心颤不止,搁在案沿的手猛地收紧。
二郎素来耳聪目明,洞察力极强,自己断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破绽来。沈沅槿极力将那些令她憎恶的画面驱逐出去,目光微微向上,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在人前颔了颔首,“二郎下狱的第二日,我曾去见过阿耶,阿耶将你的告知于我,又道他已将能见能求的皆求了个遍,实在无法,央我去求助姑母丽妃。是以次日我便去见了姑母,姑母真心视你为侄婿,更兼心慈面软,加之不忍看我因你忧思悬心,便答允我会替你向圣上说情。”沈沅槿说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伤怀难过,既有为陆昀的,也有为她自己的,真情实意却又恰到好处地在他面前微红了眼眶。“后来,我一连等了两日仍不见姑母透出消息来,我便以为她亦无能为力,不想那日夜里,我竟梦见自己与你一同被流放至苦寒之地,是以心中实在害怕,又觉你疼我爱我将近四年,而我始终只有感动,不曾有过心悦,更不能在你落难时为你做些什么,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着实不忍再继续证骗于你,遂起了和离之心…”
陆昀全神贯注于沈沅槿的言行举止,格外关注她眼里的情绪起伏,这样一大段话有条不紊地说下来,竞当真像是没有半句是欺瞒于他的假话。若非他此前便已怀疑到陆镇头上,大抵是会相信她的这番说辞的罢。陆昀暗自忖度的时候,沈沅槿亦默了默,接着才又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幸而后来御史台和刑部查清事实,圣人只定了二郎的失察之罪,并未将你流放,江州虽远在千里之外,终究好过苦寒之地。”沈沅槿的话音落下之际,陆昀一面仔细留意她的面色,一面状似不经意地伸手往她的杯盏里添茶水。
辞楹见状,忙上前一步,打断陆昀的动作,温声道:“这样的琐事,婢子来做就好。”
陆昀当即摇头拒绝,待替沈沅槿添完茶后,双手奉至沈沅槿的手边,张唇又问:“那段时日,沅娘可有在何处遇见过太子殿下?”瞬时间,那些痛苦的、不堪的、令她感到恶心的画面便又潮水般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沈沅槿目光微涣,欲要那片苦海挣脱出来,然而这一回却怎么都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嗫嚅着开了口的,良久后才在虚空中找到自己苍白无力的声音:“没有。”
陆昀从她的眸光和低垂的长睫里看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心脏蓦地被什么东西攥住,呼吸都在跟着发沉发紧,天知道他动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向她问出那句:“他可是强迫了你”。
“吃茶吧。”陆昀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直视坐于对面的沈沅槿。沈沅槿木讷地道了声好,极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巍魏地抬手接过那只茶盏,送到唇边。
陆昀盯着沈沅槿的手看了两息,继而扭头去看辞楹,相比起沅娘,她身上的破绽就要多多了,譬如他方才让沅娘吃茶时,余光分明瞥见她想要替沅娘接了去;再如她现在的神情,分明透着一股隐隐的担忧,显是怕他继续问什么更不如回答的问题来。
陆镇,他的皇叔,这么多年以来令他敬重的、引以为傲的人,竞是这样的人面兽心、卑鄙无耻。
头痛得厉害,心口也跟着抽痛,耳边全是扰人的嗡嗡声,陆昀知道,他不能再在沅娘这处呆下去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住她向她求证陆镇的罪行,揭开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和伤疤。
陆昀撑着一口气,极力维持着面上淡然的表情站起身,沉静道:“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沅娘和辞楹娘子早些歇下。“话毕,头也不回地快步迈出门槛。沈沅槿一口茶汤未吃,轻轻将其搁回原处,在辞楹将要出去栓门前怔怔发问:“你说,二郎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这个他字指的是谁,辞楹立时便明白过来,恐她多心忧思,折返回来安慰她道:“不,不会的,若是知道了,娘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郡王如何还能这般冷静自持地同娘子说话?”
是她多心了吗?沈沅槿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却又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院外,陆昀扬鞭催马,径直去最近的夜市酒家买了两坛酒,归至别院,早过了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