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新月冷白似霜,倒映在粼粼波光中,绞碎满池银白。
他们在清澈的水中浸了不知多久,浸得疲惫全消,浸得她这几日的心悸焦灼逐渐沉静。换上干净衣袍后,他们依偎着坐在池边一棵大树下。
苻洵低头亲了亲她:“这儿风吹着凉快,不若就在这园子里纳着凉睡会儿?”
舜英轻轻“嗯”了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苻洵扯过一旁的大氅围在她身上。
草丛里虫鸣此起彼伏,更显得夜色幽静寂寥,舜英迷迷糊糊睡过去。苻洵静静看着怀里,注视良久,鼻子越来越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怀里的人似有所感,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睡眼朦胧地问:“阿洵,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像你也像阿忆,伶牙俐齿、会撒娇招人疼”,苻洵笑了笑,将滑落的大氅拢好,“我小时候一天三顿打,得亏哥哥脾气好有耐心,要生个跟我一样的儿子,烦都烦死了。”
“我小时候也很调皮,仗着师父教得好老跟人打架”,舜英偷偷笑了,“最厉害的一回,把武煊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直接卷铺盖跑上阳去了。至于会撒娇……”
她抬眸瞟过苻洵,促狭地眨眨眼:“再来个男孩子,像阿旭也像阐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专会疼别人。”
苻洵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小腹:“最多一个就够了,生孩子又痛又危险,不生最好。你要实在喜欢小孩,保育院多得是,或者咱们还跟从前一样,收养袍泽遗孤。”
舜英有点惊讶,她长于昇阳王宫、接触的都是宗室,日复一日受此观念熏陶:男子对女子深情的最好方式,便是对她恩宠不断、与她子嗣繁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崔夫人,昭王六子二女,她独占三子一女,算上多次小产和夭折,昭王至少九成的恩宠和子嗣都给了她。
就连男女相对平权的翊国,似乎也都忽略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生孩子又痛苦又危险。
正因如此,苻洵才是独特不羁的啊,她想着便笑了:“那就保育院吧,我倒希望没那么多需要收养的遗孤。”
“会越来越少的”,苻洵刮了刮她鼻子,柔声说,“哥哥和靖安陛下的关系缓和许多,他们的人品禀性你清楚得很,指不定以后真能有几十年和平。反正咱们只管夺回武原城,剩下的交由他们去谈。”
“好,等到那天咱们就回将军府,镇着西羌诸小国,打一打敢越过边墙侵袭的北宛散骑”,舜英唇角扬起欣然微笑,“再生个女儿,收养一堆孩子,教他们武艺、骑射、音律,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她轻轻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转为梦呓、轻柔得微不可闻,消散在夜风里。
在梦里,她发现自己变成了白天看到的野兔,在幽暗森寒的丛林中飞快跑啊跑,身后有什么穷追不舍。她拼命奔逃,终于看到一条深长的峡谷裂缝,对面是一碧无垠的青青嫩草,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她狂喜难抑奋力一跳,掠过脸颊细毛的风带着自由气息,温暖而香甜……
“当——”清脆的晨钟敲响。
荒园相依相偎的两人酣梦乍破,二人相视一笑,轻身跃过一重重倾颓的屋面屋脊,稳稳当当落在军营辕门外。
昨天的晚饭都加了肉和细粮,马厩中所有马匹已喂好,苻洵和舜英策马到神武关之下时,北翊骑兵也将将抵达,在城楼下列好方阵。
几十架投石器在神武关下呈一字排开,络绎不绝的攻城锥从骑兵方阵中线被推出。骑兵方阵前方,上百架云梯和扶着云梯的猛将严阵以待,只等九死一生占据城头,博得先登功名。
武煊特意披上武焕生前那套银色软甲,手执姜榷常使的长槊,在一堆铁甲森森的重骑中分外扎眼。
“就当姜都督和五哥也在,与我并肩杀敌。”他粗糙的手发着颤,轻轻抚过磨亮的硬木杆,直看得舜英眼眶发热、心潮澎湃。
“攻个城那么多废话,矫情!”苻洵不屑轻嗤,转头看向西边临梁群山千仞峭壁。
舜英伸手拧了一下他胳膊:“不会说话就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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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回武原,收复河山!”震耳欲聋的呼喊排山倒海,穿透云霄,穿透八百里乌兰山。
“攻!”
两方阵营中的裨将用力挥动红旗,号角连营烽火起,战鼓催征马蹄疾。投石器掷出的巨石砸入瓮城,推着攻城锥、抬着云梯的步兵一马当先,三排弓箭手与盾兵参差排列紧随其后,如汹涌的激流、直直冲向巍峨城墙。
城楼上架起无数床弩和弓箭,千万箭矢劲射如雨。箭头撕破气流发出锐利尖啸、巨石砸碎□□沉浊的闷响、锐器刺穿躯壳血流汩汩、攻城车撞击铜门的轰隆声、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
满耳混乱嘈杂、满眼血肉横飞、满鼻子血腥恶臭。
“咚”、“咚”、“咚”……攻城车的声音响得连大地都震颤起来。
乱石和箭雨轰鸣着在空中乱飞、门闩摇摇欲裂、守军在一拨又一拨冲击下守势渐颓。
撼天动地的巨震中,第一重城门轰然洞开。
“这是主大门,最难的一道门攻破了”,武煊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