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熄灭,万籁俱寂、天地间空得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什么阊江朝廷、元旻可能留给她的东西、冯太后的追杀、姜夫人的寻觅……统统与她再无干系。
“我是许红袖,是威远将军府的女军师,更是阿洵的妻子。”
“我要做的事,是与阿洵一起抵御异族、驱逐北宛,然后隐居山林。”
她的声音缥缈而脆弱,刚说出口就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她却仍一遍又一遍低声重复,像是说多了就变成了事实。
苻洵抱着瑟瑟发抖的她,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小感受到的善恶都简单粗暴,拥有的温情少得可怜、却都纯粹真实,面对她如此纠结为难的境况,实在不知如何宽慰。
正在此时,建兴城东门的号角声鸣响,五短四长,是辎重兵押运粮草进城。
旋即,东边翊军营地燃起无数火把,汇成一条长龙向东门疾驰而去,门口无数骑兵守得死死的,城门打开一条仅容马车通行的缝隙,押送着辎重车的长龙辚辚驶入。
舜英醒过神,讶异道:“他们上哪儿筹到这么多粮草?”
冯太后从去年开始怠于支援,北翊骑兵上上下下勒紧腰带过日子,就连优先保障供应的建兴城,也时有短缺。
苻洵神色有点古怪:“拿平南侯换的。”
舜英吓了跳:“啥?”
苻洵艰难地组织了片刻语言:“冯太后换回平南侯的那五十船粮食,哥哥将其中三十船直接运到了洺州。”
“你哥哥这可真是……”舜英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默了半晌叹息道,“白担个讹诈之名,吃力不讨好。”
她唇角却不自觉上扬,低声补充:“不枉阿旭喊这么久的姐夫,真有几分像。”
遥遥看向远方热闹的火龙,她瞳孔染上暖色:若世上多几个苻沣元旭这样的笨人,世道一定比现在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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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旭回到阊江已是三月中旬,他先回阊江鹤雪别苑。那是冯太后赐给他的宅邸,步行一刻即可抵达东华门,出入宫禁十分方便。
沐浴更衣后,他先穿上浅蓝色长袍,去后院辟出的小祠堂,给宣菀上了三炷香。
然后返身回到卧房,拉开竖柜,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挂着八套春季新衣。
二十多年来,每年二月份,冯太后都会根据街头坊间时兴的样式,从自己的份例和嫁妆里拨出银钱,给养在膝下的几个孩子另外裁几套新衣。
他清楚地记得,四哥是十二套,五姐姐、他、每人八套,褚姐姐、承陵、承赟每人十六套——他们练武时间最多、衣服和鞋子损耗大,材质也跟他们的不同,更轻薄柔韧、更透气。
元旭注视着那排新衣,无声笑了,思忖片刻,挑出花纹最少最素净那套。春衣是比照他去年尺寸做的,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散发着水泽草木的清香。
他换了条更宽的腰带,系紧之后将所有褶皱挪到背后,穿上一件褙子遮住。走到窗前,那里竖着一架等身高的琉璃镜。
御用之物,冯太后共收到六架。勤政殿一架,元瀚海宅邸一架,桐花别苑、太尉班益、司农令云飞燕府上各一架,剩余的一架冯太后并未自用,而是赐给了他。
元旭看着镜中消瘦而凹陷的自己,出神良久。
院中传来奚寒的声音:“侯爷,太后娘娘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