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清醒的”,玉衡沉声断定,“这把剑是王上所赠,她从不离身。”
玉衡从枕下抽出的,是一柄软剑,银白如月,剑身刻着两个古篆——飞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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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静静悬在头顶,又大又圆,红得滴血。
天空黄中透红,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热烘烘的干风,裹着碎石和沙尘拍到脸上,带来浓郁的腥臭和腐败味。
她睁开双眼的霎那,肩膀、腹部、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茫然看去,右边肩膀以下光秃秃的,肚皮横向豁开,流出来的肠子拖在外面有些发黑,左腿膝盖以下也没了。
刚刚意识到自己腿没了,站不起来,她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厚厚一层黏膩,褐色的血浆没过脚背,她伸出仅剩的左手撑地,却按在一个僵冷湿滑的东西上。
定睛一看,那是半个脑袋,撒了一地黄黄白白的浆子,眼睛和嘴巴都惊恐张开,表情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她的拇指正按在暴突的眼球上,无名指和食指伸进了尸体嘴里。
她听到自己发出男人的哭嚎:“栓子!”
仿佛被她这一声哭嚎唤醒,周围的雾又散了些,放眼望去,全是破碎的遗骸。
一条腿、一只手、几粒眼球、半截身子、七零八落发黑的内脏、头皮上连着一蓬乱发……
腐臭味越来越浓郁,她张口想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肠胃只剩空荡荡的烧灼感。
一个小男孩匍匐着爬过来,满脸黑灰和凝固的血,徒劳捧起她流了一地的肠子,眼泪鼻涕齐刷刷往外流,那张歪瓜裂枣的脸更丑了,却怎么看怎么亲切。
她听到男孩压低声音啜泣:“二哥,都死了,咱们村出来的都死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火烤过,发出粗粝的男声:“小五,你还没满十四,一定要回家。”
男孩眼泪更多:“哥,外头都说咱们是叛军,回不去了……”
她伸出手,用尽最后力气,摸了摸男孩头发,将他拉过来护在身下:“小五,藏好了。”
“等他们走了,悄悄逃回去……老娘还在家,地没人种……唔……”
她说不下去了,几支长矛戳进她的肺管子,戳穿了身体,连同她护在身下的小五,一并钉在地上。
这是她眼前彻底变黑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黑暗中,身后好几声大喊;“这还有活的!”
不能死在这,要回家,回家。
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身体变得很轻,她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枯瘦如柴,一脸络腮胡……
自己好像不长这样……
自己该长什么样?
我是谁?
耳畔传来阵阵欢呼,像海浪一潮高过一潮,隐隐是——郑将军万岁!
黄色的雾气里影影幢幢,显出个一个又一个身影,高头大马、披坚执锐,飘拂的旌旗上写着——“滬”。
为首的将军大喊:“旸王昏庸,纵容奸臣侯万固作乱,今我郑邕替天行道!”
士兵齐齐大喊:“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与我何干?回家……我要回家……娘还在家……田里的庄稼该收了。
血红的月亮下,她荡悠悠地飘了起来,透明的身躯穿过志得意满的将军,穿过欢呼的士卒,飘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