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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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旻静坐在吊脚楼的窗前,看着窗外鼓荡的山风沉思,房间酒气逐渐散了。
这惊心动魄的一天。
此刻,他所在的寨子叫十八寨,是北限一带戍边的二十一寨之一。
寨子依山而筑,自上而下看去,树木、竹子与石块砌成的吊脚楼房上有房、层层叠叠,由高低楼间的木梯和平缓处的石板路组成隐秘的交通网,寨子周围建造高大坚固的石墙,入口处日夜皆有寨民看守。
为他们安排的住所紧邻蚩烁家,是一座位置颇高的一座吊脚楼。
那叫蚩烁的男子便是十八寨的寨主,与他们对答的女子是蚩烁的堂客,却非蛮黎族人,本是渝安郡山民,名潇潇。
入得寨子后才知,他们只在御敌时才用古语传信。此处语言与外界差异并不大,说得慢些沟通是无碍的。如此的话,此行会顺利许多。
蛮族待客热情,进寨门时蚩烁高呼了一声,霎时间冒出二十多个少男少女,吹笙击鼓、载歌载舞,端着酒坛、牛角杯,拦成十二道关卡。
于是二人每人十二牛角米酒,扶着滚胀的肚子爬上山去。
隔壁隐约传来低语,元旻心念一动,又想到那二十多牛角杯米酒。他是应酬惯了,水一样地喝下去,阿七却是一杯倒,十二杯下肚脚底都飘了。
听武煊说,她不但酒量浅,喝了酒还会一反常态地健谈,一问就答。
推开门时,元旻暗骂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却还是蹑手蹑脚走到床前,俯身看她。
木窗关着,房间里聚着清甜的米酒香,轻推开窗。天空中一轮凸月,此处的月亮似也比中原的大一些,亮一些。
床上的人双眸紧闭,嘴里喃喃呓语着什么“老六,再来……”双颊瓷白的肌肤上浮着两团酡红,像揉多了胭脂,头发有些散在脸上,粘着汗与林间尘土。
他从不与人商量,又说一不二,而她也绝不多言,只知追随、听从、毫无怨言,他们已习惯这样相处。然而,此刻想起她一次次出生入死,他心头忽涌起愧疚和不忍。
元旻去院中井台上打了水端着上来,绞干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汗和泥。
阿七仍在低声呢喃。
“师父,我会飞了……”
“娘娘,今天先生讲到《尚书》了……”
“玉衡你不许欺负天玑……天璇也不行……”
“开阳,咱们上去杀他三百回合。”
“天枢,不准偷偷吐酒哈哈哈……”
元旻满怀期待听了许久,一个个人名从耳边飘过,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唯独没有他。眼神逐渐失落,将帕子放回盆中,端起来打算出去。
就在此时,后面传出低低的一声“殿下”。
元旻浑身一僵,缓缓回身。
“殿下,你能不能慢点?”阿七仍是醉着的,喃喃道,“我愿意跟着你,可我一直跟着你的背影跑,跑得好累……”
他轻轻放下水盆,坐回床边,自言自语道:“我若是不跑,怎么坐上至尊高位?怎么保护母后?怎么与你长相厮守?”
却听她继续喃喃道:“没事的,我会想办法让自己跑得更快。”
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和欣慰,伸手抚摸她的额角,指头顺着莹白的脸颊往下。
忽然,她嘴唇噏动,模糊不清地轻声呢喃,他附耳过去,听清了她呓语的内容。
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
她连续不断重复的那句话,说的是:“阿洵……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