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刻,暮已四合,夏日暑热着一阵晚风散了些。
晚膳后,孙嬷嬷着人预备好了沐浴汤泉,独在内间伺候柳宛娘卸妆。
才放了头发,便听得外头的丫鬟来报,说是六姑娘身边的雪衣过来。
柳宛娘叫了人进来,雪衣入内,问了王妃安后,仍旧照往常的例子,将近三四日之内在乐娘身边的所见所闻一一详细如实禀报。
柳宛娘捻着胸口边一缕细软的发丝,垂着眼儿静静听完了,方对雪衣点点头说:“你做的很好,今后,你还是跟在六姑娘身边,好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觉察到什么异样,及时向我禀报。”
雪衣毕恭毕敬应了一声,退出屋子仍往洗月阁的方向回去。
待雪衣离开以后,四下无外人,柳宛娘回忆起方才雪衣所报,似叹似笑地说了一句:“我嫁给王爷七年,倒是头一回见他有闲心肯指点旁人的笔墨,一时倒不知是该羡该嫉。”
孙嬷嬷立在背后替柳宛娘柔柔梳头,宽声道:“许也王爷一时兴之所至也未可知,不过瞧着六姑娘有趣,指点她一二罢了。”
“只是我听雪衣话里的意思说,王爷有意指点,六妹倒似不怎么领情呢。”柳宛娘嘲弄一笑,透过镜子看向孙嬷嬷,“嬷嬷,你说她这可算是欲擒故纵、欲进反退?如果真如此,我倒要高看她一眼。”
“奴婢冷眼瞧着,倒不是娘娘说的这么回事。”孙嬷嬷垂了细长的眼,“六姑娘入府两个多月来,待您敬重珍爱,与王爷每每相见,也甚是恪守礼节本分,从不多看多言,甚至每每您有意襄助她二人相处,这六姑娘倒急急地主动避嫌。依照奴婢瞧,她心思单纯,断无娘娘所想的这般复杂。此番王爷要教她笔墨,她不愿,应也是当真不愿。”
柳宛娘颦眉:“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嬷嬷,你说难道是她瞧不上王爷?”
孙嬷嬷忍俊不禁:“瞧您,病急乱投医,说得愈发偏得没边了。”她敛去笑,逐渐端正了眉目,“照奴婢瞧,论理,六姑娘不该对王爷无心,可几次三番她不为所动,奴婢私下揣度着——恐是她心里占了人也未可知。”
柳宛娘眼眸里寒芒一现,略一点头:“嬷嬷说的在理,只怕有这个缘故在,所以她不肯与王爷亲近。对了,正好家里也递了帖子来,母亲过几日要从侯府过来一趟,届时,我再托她替我打听清楚吧。”
柳宛娘的手指死死抠在桌沿上,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嬷嬷,你知道的,芳菲馆的人过来禀报,说云娘子的月信推迟了半个月,恐是喜,我便急忙着了太医过去请脉。好在不是,我这颗心悬了半日,才终于放下。”
“因这事,这几日,我心里是越发地急乱了,得赶在后院那群姬妾之前叫她生下孩子才行,将那孩子抱在我名下。否则若是被妾室子占了长位,将来终究是个祸患……”
“嬷嬷也知道,前儿太后娘娘匆忙急诏王爷入紫光殿,是为了什么吧?”
一语掀起心头千层浪,孙嬷嬷脸色一僵:“可是那位……不好了?”
柳宛娘冰凉视线透过铜镜,对上孙嬷嬷,摇了摇头:“只怕,熬不过一二年。”
“那届时咱们王府……”孙嬷嬷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继续往后说。
今上小圣人羸弱体衰,自打出生便是用药罐子泡着养大的,如今不过垂髫年纪,却日日卧床昏迷,太后只得把一应庶务通通交予摄政王,自己侍汤奉药照顾这唯一的儿子。
这小皇帝年幼又无后,一旦驾崩,身为先帝同胞兄弟的摄政王裴既,便是这大雍朝万里河山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柳宛娘便是一早嗅出了将来的机变,才早早谋划。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小六心里有人无人,既选定她,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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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
“藤雾斋的人过来请了三遍了,王爷已下朝了,您赶紧起身来梳洗一番,王爷说您从今儿开始就在藤雾斋里学写字呢。”
“姑娘?得赶紧着了,不可再赖床了。”
雪衣的声音魔音贯耳般悬在头顶不停地绕圈,乐娘把脑袋埋在漆黑的被褥底下,闭着眼一遍遍地给自己催眠。
听不见、听不见、她什么也听不见……
雪衣锲而不舍继续碎碎念,一面拿手轻轻推乐娘身上。
“雪衣,你去跟他们说,就说我病了,我去不了。”乐娘被她骚扰得无法,只得掀了被子坐起身,半央求半撒娇地道,“好雪衣,你就帮我扯个慌吧,我真不想去。”
那日裴既在宛静堂说要教她写字,过了几天却也不曾听见动静,乐娘便以为他随口一说不必当真的,遂也渐渐没把那事放在心上,这几日还是该吃该玩,哪晓得今天一大早洗月阁就来了人,说是让她准备妥当去裴既的书斋里上学练字。
这哪是上学去,分明是上刑去。
雪衣从床头的架子上抓了件外裳披在乐娘肩头,扶着她的手请她离了床,又嘱咐背后的小丫鬟们捧了衣带上前伺候着装,随后伺候盥洗的人也上来。
“这个谎奴婢可不敢替姑娘撒,若教王爷知道,奴婢这差事还想不想当了?”雪衣好脾气地按了乐娘在妆镜前,开始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