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竟也不管,由着他们跟在裴龄身后,单独列队而站。
只见景帝目光扫过一圈,停在了殿左文官队伍前方。
不知看到了谁,眉梢竟微一动。
唇瓣翕动欲言,不知想到什么,又将目光一转,重新看了眼裴龄。
裴龄刚要思索,脑中立时冒出“观弘义”三字。
只是,景帝为何欲言又止……
裴龄眼皮一跳,瞬间反应过来!
果然,景帝道:“新税之事,众卿可还有人选?”
虽是这么问,目光却又淡淡扫向观弘义那边。
观弘义脑中一瞬转过无数思绪,不料刚下决定,却叫裴龄抢了声。
“陛下。”裴龄竟道,“若陛下不嫌弃,新税之事,臣可领职!”
……什么?
满殿文武几乎皆愣了一愣。
尤其裴龄身后一干旧臣……他们可是附议裴龄、反对改税才站出来的!
怎么突然一下,裴龄竟主动请命督办新税?
观弘义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忍着。
旁人或许还未转过弯来,他却能立即明晓裴龄的心思。
景帝铁了心要改税,还要旧臣督办,因裴龄方才严词以拒,便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有裴龄失败在先,他再反对改税,也会毫无异议地接下景帝旨意。
两相结合,裴龄自然会改变主意,主动抢过新税的差事——
既然景帝一定要让旧臣来做,裴龄必不会将机会让给他人。
景帝果然不显意外,只问:“裴卿这是?”
“恳请陛下不要怪罪。”裴龄叹道,“臣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方可证臣清白。陛下信臣,是皇恩浩荡,臣却不能仗着陛下信任,心安理得毫无作为,更不能辜负陛下爱重。故若陛下不弃,臣愿躬此残躯,为推行新税效力!必鞠躬尽瘁,全力而为,绝不叫陛下失望!”
说罢,复又跪了下去,深深伏首,字字恳切,“还请陛下成全——”
群臣……
群臣垂了眼,开始游神。
岂料就在这众人心神疲惫、懈怠之际,无人注意的瞬间,一直沉默静立的纪从善,慢慢抬起眼,将目光投向了殿后……
巧而又巧地,同刚抬起眼的明光对上了视线!
妇人那双沉静平朴的眼中,忽然迸出道精光,一刹,终于展露权相锋芒。
明光露齿一笑,吐出两个字:“裴龄。”
话音落,目光便移到了裴龄身上,“你真是当满朝文武都没有脑子吗?”
满朝文武一个激灵,纷然回神。
怒火瞬间重燃,直冲裴龄天灵盖。
他用尽最后一丝耐力忍住,慢慢站起身来,转向明光。
然而竭力抑着怒火的眼神,非但没使他看起来更加威严,反令那张爬满皱纹的脸愈显几分丑陋。
尤其在明光那张明丽的笑靥下,比之她悠闲随意的姿态,裴龄只显出一股苍老与无力。
裴龄自己不知晓,殿中众臣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便见明光笑得毫无所畏,甚至因年轻高挑、站得又远,望向裴龄的模样竟似微微俯视,悠悠道:“裴龄。你若督办新税,前往北地,岂不更方便以权谋私、暗度陈仓?你所谓的自证清白,原来便是,把陛下与我等当猴子耍吗?”
“一派胡言!”裴龄立驳,“老夫……”
“不对,不止如此。”可明光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或者说是根本不听他说,“工部掌田籍……难怪裴公那么轻易便赞成了新税草章第一条,鱼鳞册就在工部,丈量土地是工部之职,重分田地也是工部之职——此一条,可谓尽在裴公掌控之中。只要裴公想,何人少分一亩田、何人多分百亩田,简直轻而易举啊。”
裴龄心中一凛,却立即作大怒之状,双目圆瞪,颤着手指向明光:“竖子尔敢如此污蔑……”
说着捂住胸口,身体一下往后栽去!竟似是被气得突发疾病!
“裴公!”
旧臣们慌忙冲上来扶。
“裴公莫气!裴公莫气!”
裴龄被好几人馋着,才“勉力”站稳,胸膛却起伏不停,大口喘气,还翻起白眼来,像是随时便要被明光气昏过去。
明光不仅毫无动容,竟还露出惊喜之色:“对啊,还有污蔑!”
“主掌税务的终究是户部——裴公届时可直接以户部名义同北地世家勾结,丑事一旦败露,便污蔑皆乃户部所为!”
“住口!”
终于有旧臣忍无可忍,再无所畏,对明光发出一声厉斥!
一人出头,其他人便也敢豁出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堂堂三品军侯,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信口雌黄,当朝污蔑同僚!”
“裴公已过花甲之年,论辈分都该是你祖父了!竟狂言厉色将裴公气成这般!你眼中,究竟还有长幼尊卑、礼仪法度吗?!”
“狂妄、真是太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