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一道清风吹过书案书卷,翻起哗啦啦的响动声。
裴少疏没料到这小细作居然到府第一日就理直气壮来告状,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对这种单纯到极点显得傻乎乎的人,他竟无端多出几分敬佩。
也算是一种本事。
抬眼过去,灵秀动人的小娘子眼睫微垂,浓密的像一把小扇子,看上去乖巧顺从,粉嫩的嘴唇里却吐出埋怨的话语。
“哪个婢女?”他问。
轻莺压低声音:“那个叫柳绿的姐姐。”
“明日我把她调去后院。”裴少疏立马下决断,毫不拖泥带水。
轻莺眼睛弯弯:“奴婢就知道大人是好人!”
裴少疏纠正道:“我不是好人。”
“可是大人把她调走了呀。”
“单凭你一面之词我就把人调走,你认为明辨是非之人会如此轻易行事吗?”裴少疏面无表情问。
轻莺没察觉到对方言辞中的刻意刁难,眨着无辜的眸子回答说:“可是奴婢说的是真话呀,所以大人应该相信奴婢。”
“你要如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裴少疏不打算放过她。
“嗯……”轻莺哑然,思索半晌未果,自暴自弃道,“反正大人就是好人。”
她似乎是发自内心说的这句话,见状裴少疏莫名舒展眉头,没再继续逼问,指望一个没脑子的人三言两语的功夫长出脑子本就不切实际。
也不知是哪位“聪明绝顶”的皇子送来的探子,日后夺嫡怕是要输得一无所有。
自古以来夺嫡厮杀都各凭本事,谋略过人者方能登临大宝,原本他无意站队任何一位皇子,如今却坚定了绝不会支持派此细作来他府上的这位皇子的心思。
眼光忒差,前途堪忧。
也罢,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整出什么花样。
杯盏中茶水逐渐见底,轻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该添茶水,待茶水添满,再度捧到裴丞相面前的刹那,由于茶水倒得太满,手一晃,水波荡漾,直接溢撒出来——
她想要补救,结果动作幅度一大,整盏茶水尽数洒在了丞相大人的衣袖之上。
墨黑色的布料瞬间洇湿,留下大片水渍。
轻莺登时慌神,立马拜伏认错:“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的!”
裴相那么爱干净,一定会生大气的,短短几息,轻莺连自己被撵出府门,只能毒发的惨状都想好了。
“擦干净。”裴少疏皱起眉头,他的确不喜欢这种湿漉漉的感觉。
但他需要的不是认错,而是尽快补救。
这话落在轻莺耳里却变了层意思,她惊讶地抬眼凝视裴少疏,似乎想从对方眼底看出点什么。
最后的结果便是一无所获,裴少疏眼里的情绪太难窥探,只能瞅见对方因脏了袖口而蹙起的眉头。
凉薄得似一簇枝头碎雪。
“大人认真的吗……?”轻莺支支吾吾。
裴少疏感到匪夷所思,难道身为婢女身上都不带手绢吗,擦干净是什么刁难人的话吗?
见裴少疏眉头皱得更深,轻莺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轻轻牵起裴少疏的衣袖,纤纤玉指捧住他的右手,垂首将微软的唇瓣贴了上去。
嘴唇触碰手背的瞬间,裴少疏呼吸骤然凝住,抽回手的速度不过眨眼间,少女柔软的唇温还残留在手背,泛起酥酥麻麻的触感。
“你在做什么!”裴少疏眉头拧成川字,淡漠的眼睛闪过惊诧。
轻莺委委屈屈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说:“不是大人要奴婢舔干净嘛……奴婢还没开始呢。”
裴少疏:“……”
他竟一时分不清这小细作究竟是刻意还是无意。
“我让你擦干净,用手绢。”他刻意加重“擦”字的重音,让对方听个清楚。
闻言轻莺微张樱唇,惊讶得半天没回神,糟糕……她又听错了。
“奴婢知错……”
旋即连忙从怀里掏出粉白的手绢,为裴少疏一点一点擦拭沾染茶水的衣袖,动作格外细致小心。
其间裴少疏另只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眉心,年轻的丞相大人眉头难展,莫名有种比看奏章还耗费心力的疲惫感。
他嗓音凉凉的:“出去,让无铭过来奉茶。”
被嫌弃了。
轻莺心里酸涩无比,第一日就惹主子不快,日后不知该如何自处。
都怪自己笨手笨脚的,连茶水都端不稳……
离开书房前,轻莺转身小声问:“那奴婢明日还能过来吗?”
裴少疏撩起眼帘,反问:“我可曾说过不再让你过来?”
轻莺摇了摇头,但她还是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才心里没底呀,干嘛不把话说明白嘛。
大人物的心思真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