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尸体的温度,劳拉这么想着,将脸颊边的手挪开。
父亲死之前已经举不动马鞭了,就像麦克也举不动酒瓶,还需要她来帮忙。尸体的温度其实并不像冰块,更像慢慢熄灭的火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点余温,过一会儿就完全冰凉了。
她对着那具尸体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餐桌边,开始收拾那堆玫瑰花。鲜红的花瓣都很漂亮,每朵花都像一句死掉的情话,麦克是尸体,那些被剪下来的玫瑰其实也在走向死亡。
劳拉很久没有尝试过不扎头巾,因为那样干活不方便,整理货物的时候会压到发梢,烧火的时候会溅上火星。各式各样的头巾会把头发勒得很紧,劳拉原来习惯了这样的束缚,并不觉得太难受,但她今天彻底把长发放下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紧绷的头皮被放下,灵魂都像散落的头发一样,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它凝视着闭不上眼睛的麦克,看着他掐住自己喉咙的手,苍白冰凉的脸庞,他的鼻子终于不再有被酒精熏泡的红色,看起来更像劳拉年轻时认识的那个男人。
大把大把的玫瑰花被扔进灶膛里,赤红的火舌卷住花瓣与梗叶,过一会儿就能把这些花烧成灰烬,劳拉本来打算把那只装过毒药的药剂瓶也扔进火堆,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卡桑德拉也许会需要这个瓶子,将它重新装满。劳拉将瓶子混杂进货物架上,做了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标记,然后转回厨房,用一把长柄木勺搅动锅里的蘑菇汤。
她往那口锅里加了两次水,玫瑰的气味被汤汁覆盖,一点黑胡椒和盐就能让蘑菇变得很美味,香得卧室里的玛莎都跑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摇椅上的父亲,漠不关心地挤进厨房,依偎在母亲身边,乖巧地嗅闻香气,等待着开饭。
麦克很少参与到玛莎的生活里,劳拉总在有争执的时候先把玛莎赶去睡觉,这个小女孩儿对于父亲并不感兴趣。
与麦克恰恰相反,罗丽丝经常给玛莎带些有趣的东西,可以吃的酸浆果,搓一搓会飞上天的绒毛叶子,甚至是一只活着的小鸟。玛莎喜欢这个佣兵阿姨,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或许没给“父亲”这个形象留下太多东西。
“爸爸又不吃饭吗?”玛莎眼巴巴地盯着劳拉手里的汤,这次的蘑菇汤闻起来比以前香多了,还有一小片白面包!
“是的,亲爱的,他想自己待一会儿,不要去吵醒他。”
劳拉将蘑菇汤端上餐桌,看着玛莎欢呼一声去拿白面包的可爱模样,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他再也不需要吃饭了,等到威廉的罪名定下来,麦克也可以在坟墓里好好地静一静,回味自己喝过的每一种酒。
劳拉咬了一口白面包,这是庆祝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当做主食的珍贵食物,纯粹干净的面粉揉制烤成的好面包,柔软清香,咀嚼起来简直像棉花。光吃面包会噎,她又喝下两口蘑菇汤,微咸的胡椒香气扑鼻,白蘑菇鲜嫩弹牙,简直不亚于酒馆中的小野鸡肉。
玛莎显然也觉得这次的汤非常好吃,她皱了皱鼻子,迟疑地打量母亲:“我闻到一点点玫瑰的香味……”
劳拉喝光了一碗汤,饱腹的满足感让她的四肢充满力量,她对着小女儿微笑:“但是家里没有玫瑰呀?”
玛莎环顾一圈,确实没有看到以前母亲喜欢的花,她迷茫地点头,然后一如既往地贴着劳拉的臂弯,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到母亲的肩膀上去。
这个家里以后也不会再有玫瑰了——她们需要继续活下去,她和玛莎,她们要好好活下去。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该死的!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了麦克!”
酒馆老板恐怕是第一次这么不体面,他半夜从女人的床上被揪起来——当然,不是他妻子的床铺,打着瞌睡的教士缩在弗瑞斯镇镇长的身后,一点也不敢与威廉对视。
威廉气得胡子都歪到一边去,他被铅瓶砸过的鼻子还没恢复,此时怒气一上脸,又有两道鼻血流下来。他粗鲁地把血迹揩掉,昂起下巴,咧开嘴巴:“他喝得太多了,几乎把酒当水喝,突然死了也很正常!”
“但他喝的一直都是你家的酒!”清瘦的老人目光简直像铜铃,把混不正经的威廉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谁还敢去你的酒馆喝酒?你还想着骗劳拉的商契!”
“她自己愿意的,我还能逼着她拿商契来换?”威廉满不在乎地穿齐衣服,他终于不再留鼻血了,但看起来对着镇长也没多尊重。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光凭麦克喝了你的酒暴毙,我就能把你押进地牢里好好吃点苦头!”镇长拄着拐杖,几乎快把木地板戳出一个洞。
“真不是你杀的人?没了麦克,你打劳拉的主意可就容易多了吧?”他犹疑地盯着威廉,突然低声地问。
“嘿,您又不是不知道,”酒馆老板四下一张望,确定没有陌生人,这才凑近低声地说,“我算计他们还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