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谢砚之第一次来到天鸢楼。
天鸢楼整个皇宫里最高的地方。
坐在天鸢楼的照临台,可以将整座梁京的景色都尽收眼底。风恬气隐,雨霁烟廓。中坐平望,数香街之往来。冯槛下观,尽梁京之郊郭,通达江山仿佛尽在掌中。
再淡泊的人,心中也会不由自主生出万丈豪情来。
“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收起心中难以梳理清楚的复杂情绪,对着永昭帝行了叩拜大礼。
皇帝不在其他地方宣召他,偏偏让他来这里,当然不会只是为了下棋。
这几个月以来,谢砚之和虞成蹊联手,从谢府的侍女彩珠,安昌侯府的林知樾两件案子入手,加上之前从昀笙那里得到的,关于扬威镖局的一切,渐渐摸出来深水之下隐藏的一切。
顺阳王在丹州的余孽分子,一直对主公的死深怀仇怨,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们复仇的对象,自然是直接凶手谢砚之,和罪魁祸首皇帝。
所以一方面在谢家安插人手,在谢砚之的里衣下毒,又杀人陷害;另一方面则在千旈宴动手杀人,想激化皇帝和朝臣之间的矛盾。
至于他们的行动,和萧家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更是令人胆寒了。
“谢卿,是朕最信任的武将。”
温礼晏望着谢砚之,平和的目光已经有了让人信服的坚定力量。
“陛下有命,臣和北定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谢砚之深深俯首,语气再没有往日的吊儿郎当。
倜傥恣睢不过是这个人的表象,他的内里是一把铮铮铁骨,撑起了大梁无垠的北疆。
“军饷案,是朕对不起北疆战士,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陛下,臣都明白。”
谢砚之在北疆鏖战多年,回宫受封的时候,永昭帝还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和飞林差不多大,却比那小子瘦弱了一圈,仿佛是冰雪雕成都人儿,轻易都能化了。
那时候谢砚之心中苦闷。
大梁国运,就这么放在了一个病骨支离的少年郎身上。
永昭帝身体不行就算了,怎么性子也这么软,任凭太后而后萧家拿捏的。
这以后,朝廷不都成了萧家的一言堂?
于是对小皇帝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感。
后来,他在北疆与京城之间辗转浮沉,经历得更多,也明白了更多。
他成长了,小皇帝也成长了。
韬光养晦多年,现在的温礼晏犹如初露锋芒的新刀。
谢砚之心中苦涩和欣慰交加。
无论如何,他都会坐在这个位置,将属于自己的使命,履行下去,无论生死。
“谢侯在京中盘桓多年,只怕边疆难稳。朕已经下旨,你五日之后便动身回雍州吧。”
“……是。”
他在京中,顺阳王余孽和萧家就始终忌惮者,不敢真正出手。
可是,小皇帝这一次真得要这样冒险吗?
“陛下,刀剑无眼,覆水难收。”谢砚之眉目凛冽,还是多说了一句,“宗室如今只有您了。”
“想钓上来大鱼,不舍得好鱼饵怎么行?”温礼晏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谢砚之和虞成蹊,加上中枢的邱太傅,已经把对方逼到了左右为难之处,就差那么一捧油,烧出来一场滔天大火,把阴影中的豺狼虎豹都引诱出来,放手一搏了。
只有谢砚之走了,他们才敢兵行险招。
“况且,朕相信谢卿,不会让朕真得出什么事的。”
听到这句话,谢砚之胸口原本的闷胀,仿佛都消散了,又像是极渴之人,忽而灌入了甘霖雨露,沁润脾肺。
士为知己者死,自古以来为将者,多为君王猜忌。
谢砚之从几年前离开谢家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想过以后,无论他能否遇上一个明主,都不会后悔那时候的选择。
可若是真能君臣相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就像昀笙说的那样,小皇帝和太后萧家比起来,起码不会把他手底下的兵士们当成牛羊,起码不会中饱私囊,让北定军饿着肚子上战场。
“微臣遵旨。”
天鸢楼前,年轻的君侯走到了皇帝身边,二人侧耳低声说了一些什么。
“……你带她走吧。”
最后,温礼晏微微闭上眼睛,说出来这句话,声音带着叹息。
谢砚之的眼神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臣遵旨。”
兴庆宫的绛雪海棠已经凋谢了,粉白色的花瓣堆叠在庭院中,仿佛一场不知名的美梦,来得匆匆,去的匆匆。
温礼晏坐在锦榻边,深深望着昀笙的睡颜,伸手轻轻抚摸。
原来,以往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