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墙之隔,便是崔府后宅。
纵然裴昭厚着脸皮,借着商讨军情的由头,日日赖在四老爷身边,跟着他回府,只为了问一句崔姑娘的情况。
可他也明白,走到这里,便应该驻足了。
即便他再怎样担心,闺阁小姐的房间,又岂是他这个外男可以踏足的地方。
至于怪罪,于裴昭而言,便更是如同天方夜谭。
他只怪自己,没有快一些解决掉西戎这个祸端,害崔姑娘奔波一场,身陷险境,以至于落得此等境地。
他还怪自己,面对崔姑娘现在的情况,他竟然无能至了此等境地。
“崔伯母言重了……”裴昭压下心里面的涩意,艰难的开口道。
“是云霁不好,未能及时平息战事,又提出那等引崔伯母和崔姑娘担忧的法子,害崔姑娘横遭此祸,皆是云霁的不是,因而……为崔姑娘延请名医,本便是云霁应尽之责,如今未能令崔姑娘有所好转,才应当请崔伯母治罪。”
女儿生死当前,四太太无暇多想,只得勉强笑了一笑,道:“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谢的,待瑜姐儿好转……我再在府内治酒,谢小侯爷的恩情罢。”
四老爷看一眼妻子迈入垂花门的身影,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贤侄为瑜姐儿所作的事情,世伯都记在心里面了,”他拍了拍裴昭的肩膀道,“回去罢,若是有了消息,世伯遣人去告诉你,也多给你母亲写些家书,疆场拼杀不易,可是他们这些守在家中的,日子也同样艰难。”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四老爷这句话,大概会被裴昭放在心里面,翻来覆去的思量几回。
想这话究竟何意,是不是看破了他对崔姑娘的心意,又认可了他这个人,肯将他视作未来的女婿人选去考量?
还是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慈爱的长辈,在急于去看望女儿之前,不吝催促他归家,叮嘱他不要忘记等在京师的母亲。
甚至就在与西戎最后的那一场战事之前。
当兵营里面的部下门围坐在营帐旁,说起家中等待着自己的妻儿,又或者是未过门的妻子之时。
裴昭还望着那轮与京师一样的月亮,默默的在心里面想,待得此战大捷,内忧外患皆除,他是否便不用再因着担心自己会给崔姑娘带去危险,而压制的心意,是否便可以拥有一丝表明自己的心迹,与自己心慕的姑娘并肩的机会了。
可是,这一刻,裴昭满心里面,已然被另外一个念头沾满,再也无暇去思量其它。
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崔姑娘好好的,只要崔姑娘可以安然无恙的活在这世上,看她想看的风景,做她喜欢做的事情,那她知不知道裴昭这个人的心意,愿不愿意赐予裴昭与她相携的机会,又有什么要紧呢。
四老爷不知道,自从裴昭的父亲殉国之后,裴昭的母亲,便再也看不了与战事相关的事情了。
不是因着那日渐模糊的视力。
纵然桓太夫人受眼疾所累,已经做不到自如的写信读信了,可是,不论是裴家还是桓家,都不会缺少能够断文识字的丫环。
只是,每一个与战场有关的东西,都会令桓太夫人想起当年的云州战场,想起那身重瘴毒,却为着抵御蛮族兵将,而生生忍受,最后耽误了治疗时机,惨死在国朝大胜之时的夫君。
因而,自从裴昭走上疆场,他与母亲的书信,封封皆是仅有两字,唯“安好”而已。
那仅有两字的家书,已然寄回了京师。
而抱拳称是,端然离开了崔府的裴昭,也只是转过了一个弯,便将脚步停留在崔府的府墙之外。
如今已经过了海棠盛开的时节,崔府那株枝繁叶茂,花枝自然的斜斜探出府墙的海棠花树,已经出现了凋谢之象,唯余寥寥几朵尚未来得及开放,便已然错过了季节的花苞执拗的挂在枝头,散发着淡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清香。
数年之前,裴昭被姑母和母亲遣来冬州的府兵寻到,要押他回京的时候,曾经偷偷寻到此处,心心念念的期待着他心里面的那个姑娘出府。
然后,他便能够在回京说服姑母和母亲,准他走上疆场,建功立业之前,最后再远远的看那姑娘一眼。
可是,那日直到乌金西坠,他为了不让京师来的府兵起疑,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这处巷子时,也没有能够看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只记的这株海棠花树,也是这样慵慵懒懒的探出花枝。
只是那时正值春日,海棠正盛,清雅的花香萦绕鼻尖,给裴昭关乎于那天的记忆,都镀上了垂丝海棠的香味儿。
如今功业勉强算是已建,可那个姑娘,却因着他于功业的谋划,生死未定的躺在了这府宅之内。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众人口中爱兵如子,敢为天下先的裴小侯爷,并非是一开始,便心怀苍生的。
幼时的裴昭,并无他父亲那样,以守卫这片中原山河为己任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