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已经数不清楚,这是他今日第几次彻底惊住了。
崔琬的癫狂之态映在他的眼睛里面,分明便仍旧是那张自己熟悉的脸。
可是,此刻的崔琬,竟然让他觉得陌生极了。
在这靖阳侯府里面,何曾有过什么人,胆敢质疑老夫人的决定,更不用说,是这样歇斯底里的当面诘问了。
可偏偏便是他那个惯是乖巧懂事,胆子又小的女儿,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哪里还有什么胆怯懦弱的影子。
不知道何时,二老爷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目光躲闪的偷眼瞧瞧崔琬,又小心翼翼的去打量老夫人的神色。
至于崔琬所说的话,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什么承宣伯府的亲事是假的,韦家公子的亲事也是假的,全部都是太太有意设下的险境,便是为了能够引琬姐儿上钩,去犯下这桩桩错处,好借母亲之口,去惩治琬姐儿的。
这……这怎么与他之前知道的,全然不一样呢?
二老爷不由转脸觑了觑身旁妻子的神色,二太太却仍旧是刚才的那副表情,仿佛此刻发生的事情,全然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说,珍姐儿学问不及你,所以,她若是嫁的较你好,便是不公允,而你若是为此做了什么,便都是应当的?”老夫人淡淡的开口道。
崔琬自然的点了点头。
她挺着脊背道:“除却嫡庶之分,我样样胜过崔珍,凭什么她做金尊玉贵的诰命夫人,我却做最低贱的商人娘子?”
老夫人笑了一下,道:“琬姐儿,你说你样样胜过珍姐儿,那我却要问问你,所谓承宣伯府与韦家公子的亲事,你是从何处探知的?”
“国朝从来没有姑娘家插手自己亲事的规矩,莫非这“礼仪规矩”四字,在你的心里面,从来都是算不得什么的,所以,这便也算不得是珍姐儿胜过你的地方?”
崔琬神色稍稍一僵,却仍旧不怎么服气的挺了挺脊背。
她道:“孙女先前也说了,崔珍用不着打听自己的亲事,也不用生出什么私会外男的企图,是因着她是太太亲生的女儿,亲事自然有自己的亲生母亲掌眼。”
“太太难道还会害自己亲生的女儿不成?您若是单单以此来评判孙女与崔珍的礼仪规矩,那么,孙女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做到心服口服的。”
“好罢——”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
“那便姑且照着你的说法,你打探了你母亲为你相看的亲事,最初那位承宣伯府的三公子,又到底是何处这般不如你的意,竟然会‘逼迫’的你,不得不出了下下之策,抛开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顾,准备了丫环的衣裳,摸到昭平侯府的外院书房,企图私会小裴侯?”
崔琬仍旧忿忿的道:“老夫人难道不知道,那位承宣伯府的三公子,虽然也是加冠没几年的年纪,却已经死过一位妻子了,先前的那位三奶奶,还已经为那位三公子诞下了嫡长子,孙女若是嫁过去了,便是给人家做填房继室的,更何况……”
崔琬略微低了低头道:“那个是伯府,可是,崔珍要嫁的,却是跟咱们一样的开国侯爵之家呢。”
老夫人好笑的看着她道:“难道你以为这婚事,全然便是由着我们靖阳侯府尽兴的挑选,你看上了什么人家,对方便定然得是顺着你的意思,下聘求娶你?”
这是在说,她这个庶出的姑娘,没有得势的母家做倚仗,门当户对的人家不会舍了嫡出的姑娘而求娶她了。
崔琬心里面自然是不服气的。
她径自道:“去岁乐安侯府的四公子娶妻,新婚娘子正是永嘉侯府庶出的韩三姑娘,若是太太也肯像永嘉侯夫人似的,拿孙女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那样对待,自然便会细心的为孙女筹谋,难道孙女便有何处不及那位韩三姑娘吗?”
论容色才学,她可是样样都胜过那位永嘉侯府的三姑娘许多的。
可惜,便是不如那位韩三姑娘幸运,遇到了永嘉侯夫人那样公允慈爱的好嫡母。
崔珍忍不住开口反驳道:“那位永嘉侯夫人,之前不幸染了疫症,韩三姑娘日日守在嫡母身侧,亲奉汤药、衣不解带,她视永嘉侯夫人如亲母,永嘉侯夫人自然便是将她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疼爱的,可是你呢?”
她看着崔琬道:“你对我母亲,可曾有过半分真心的敬爱?”
“且不说什么在旁侍奉了,便说府里的分例,你我何曾因着嫡庶之别,便有半分的差异?便连交好的府邸,赠了府里姑娘们什么物件儿,我娘也从来都是平分给我们的,从不曾短过你什么,你却非要穿着那浆洗过数次的旧衣招摇,自己安的是什么样的心思,真当旁人都瞧不明白吗?”
崔琬不由噎了一噎,心里想的却是,这不过是那位韩三姑娘心思深罢了。
又不是真正的亲生母亲,怎么真正亲近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