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那日,褚妙清的开门送客,崔瑜并非毫不知情,她只是不愿意卷入无谓的纷争,跟不相干的人纠缠,所以她不曾起身掌灯,更不曾回应姜采薇的叩门。
因而褚妙清和姜采薇之间的这场口角,究竟是因何而起,又是怎么发展成了后来的样子,崔瑜也是现在才知道。
“所以,姜姑娘是在气褚姑娘指责你不守规矩,既不肯认同武林游侠,又将你打搅她温书的行为,看作是自己不肯用功,还要引她一同堕落?”
姜采薇发现崔瑜满目淡然,根本没有分毫为自己鸣不平的义愤填膺,不由失望道:“我早该想到的,崔姑娘你也是个满脑子礼法规矩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认同我的想法呢。”
“如今,你是不是也要如褚姑娘当日那般,斥责我对你讲起游侠故事,玷污了你的尊耳?可是,你们都不认识大侠们,凭什么拿着那些酸腐文人的话,仅仅因着出身的不同,便随口去贬低那些行侠仗义之士?!”
“姜姑娘。”
崔瑜并没有因姜采薇这番质问而生气,只是平静道:“你说我和褚姑娘因着出身瞧不起武林侠士,事实是否如此暂且不论,可是你方才这话,我可否也能理解为,你是在贬低文人墨客?”
“我……”姜采薇稍显怔愣,她确实是瞧不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拿礼仪道理把自己框死的书呆子,可她说的不也是实话吗?
那些人是上阵斩杀敌寇了,还是进山剿灭贼匪了?
分明身无寸功,整日里只知道捧着书本说些之乎者也的酸话,凭什么因为认得几个字,便自命不凡成那副模样,还将那些真正为弱小之辈做好事的游侠骂作是下九流。
“姜姑娘,前朝厉帝昏庸,宠信奸佞,以致苛政滥行,民不聊生,正是你口中的这些酸腐文人,长跪承天门前,拼死进谏,即便身边的同伴被就地杖杀,仍旧不肯有分毫退缩。”
“我朝太祖年间,显阳知府借儿女亲事搭上卢国公府,借公府之势,欺上瞒下,搜刮民脂,致使一府百姓苦不堪言,同样是你口中的文弱书生,硬是拼着得罪朝中显贵,也要上京敲响登闻鼓为民请命。”
“此类事情,千年以来,不胜枚举,姜姑娘知道吗?”
姜采薇一时哑然。
这些故事,她自然也是听过学过的,可是她就是更加喜欢武林侠士手起刀落,斩贪官恶霸于刀下的痛快淋漓。
当即有些不服气道:“可是鱼肉百姓的不也是文人吗?而且大侠们同样做了很多好事啊,总不能因为文人也做了些好事,便能平白污蔑大侠们吧?”
崔瑜点头认同,“姜姑娘这话说的不错,可是文人有好有坏,游侠也并非全是忠肝义胆之辈啊,姜姑娘口中斥责着文士所为,可你所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因为一己之喜好,将所有文人一杆子打死,指作无用酸儒呢?”
姜采薇嗫喏半晌,不知道从何辩起,呆呆问:“那依你的说法,我竟不该敬佩游侠义士,驿馆之事,也全然是我的过错了?”
崔瑜面上未有波澜,只是道:“姜姑娘当然可以敬佩武林游侠,甚至只要定国公府不愿意拘束于你,而你也愿意承担不守规矩的后果,那么你当然可以视你瞧不上眼的规矩如无物。”
“可是,姜姑娘却没有权利要求旁人与你一同追随所谓的侠义自由,如果你将所有无法认同你所行所为的人,全部视作狭隘之辈,那与你瞧不起的,因着出身将人化作三六九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是心怀偏见,难道因为喜好划分,便会比因为行当划分的,更高尚可取些吗?”
姜采薇彻底愣住了。
“姜姑娘想听我评判,这便是我全部的看法了,”崔瑜最后道。
两人一时无话,连熏笼下的红萝碳也只是明明暗暗,静悄悄地燃烧着。
“那……”姜采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们为什么都情愿被这些规矩框住啊,随性一些不好吗?在京里时,我分明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手帕交的。”
崔瑜没答这话。
谁人不想只随自己的心意过活,可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福运和底气的,对这世上更多的人来说,既然没有办法改变世道,那便只能在这些条条框框之中,寻求相对的惬意和自由。
姜采薇等了半晌,却始终不闻回应,终于明白崔瑜大概是不打算回答她了。
她咬咬唇,到底站起身告辞。
崔瑜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慢慢磨蹭到门口,终归开口道:“姜姑娘,你去我家‘行侠仗义’的第二日,定国公夫人曾再次差人登门,送上满车珍贵药材。”
姜采薇满目惊讶,无声地张了张嘴。
这次,崔瑜再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了,姜采薇也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匆匆走了出去。
褚妙清整个上午都挺直着脊背,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前温书,她早先眼看着姜采薇急匆匆地从自己房前走过,跑去了崔瑜的厢房,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