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客栈,霍晚绛就直挺挺趴在床榻上。
谁料凌央跟她进了屋,她想起这个不雅之姿不符合女子之规范,挣扎着又坐了起来。
凌央把门关好,让她随意。
见她累得脸都白了三分,他主动坐到她身侧,给她按揉肩背,他道:
“晚上迟迟不见你回来,我放心不下,找遍了整个镇子,才想起你早上提到要去善堂一趟,便去那里等你了。”
“阿绛,你莫要怪他们,要怪我就怪我。我知道善堂的规矩,上回我养病时,秦老怪说我身子太差,便没让我干活。倒是我临走前,他一直嘟囔着迟早要让我还清诊费,没想到你这一报恩,该我干的活就落在了你身上。”
替他做?不,他误会了。
霍晚绛并不急于让阮娘给他解释,她的哑疾能不能治愈还有待定论,若提前说了,万一空欢喜一场呢。
凌央的力道虽轻,但缓缓按在她身上,自然有说不出的舒服。
霍晚绛一想到他同样累了一天,便默默推开了他,兀自趴下,把头埋进了被褥。
凌央只当她受了委屈,又太劳累,不想搭理人,只好起身离开不妨碍她:“我先回屋了,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谁知,他刚一起身,腰带就被一只手勾住。一回头,霍晚绛已经仰面躺着,许是打了个哈欠,眼中泪光朦朦的,实在我见犹怜。
霍晚绛比道:【善堂为何会有这么多孤儿啊?他们的父母不会心痛吗?】
阮娘替她说完,凌央知道自己走不成了,复而坐下,面露羞愧:“先帝耗尽国力四处征战,徭役赋税压得百姓们苦不堪言,遇上天灾的时候愈发艰难。生下的孩子一旦养不活了,便只能遗弃。”
“这些遗弃的孩子运气很好了,能被秦老怪收留,大多数人甚至会直接溺死、掐死自己的孩子。有些狠心的,甚至拿开水活活烫死,且以女婴居多,这些事也是我在善堂听到的。”
霍晚绛被吓得脊背发寒。
她方才还在嫌弃,自己今天换洗尿布洗得手都脱皮了,身上好几处还被小婴孩撒了尿,一身的味道。
可听凌央这么一说,她只有深深的难过和无力,原来她能做到的这么少。
从前只知屈子云“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究竟何为民生多艰,南下以来,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她过往认知。
是她从前见到的天地太小了,只有一方小小的霍府,只有一座小小的长安,更不曾有什么机会能与底层百姓接触。
她不想关心别人的死活,不想关心别人的分散离合,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女郎,殊不知她有读书习字的机会,还因为祖父和父母显赫的身份,过了十几年靡衣玉食、宝马香车的生活。
可有的女孩,连活下来都不能。
霍晚绛瞬间明白了秦老怪对她真正的考验。
他要她发自心底地去爱护这世间每个弱小,要放下被霍家养出的那些所谓王公贵族心态,真正入世做一个圣人。
真正避世之人是长安城中达官显贵,是酒池肉林的祸国庸臣,而不是他秦老怪。
霍晚绛为自己对孩子们短暂的嫌弃感到羞耻。
凌央离开前特意叮嘱她:“往后不必你替我还,等我身子恢复如初,我会亲自去善堂还。”
霍晚绛却摇头。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善事。
凌央拗不过她,只好夸她:“我家阿绛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郎,但你也要顾全好自己的日子,再去帮人。舅舅说三天后我们就能搬家,阿绛,这一次我们真正有家,不用流离了。”
霍晚绛乖糯地点了点头。
凌央出门前,没人发现他微湿的眼眶。
他抬头望天,在指尖暗暗摩挲着白玉:母后,阿绛真是你替我选的,最好的女郎。
从前做太子时,他以为长安那群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贵女才最心善。
殊不知,他白白错过了最好的阿绛好多年。
……
搬去新家之前,一连三日,霍晚绛都主动进了善堂,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早忙到晚。
阿丽会读她的手语,即使阮娘不在,她在善堂也能轻松与人沟通。
阮娘的体力可跟不上善堂这么多活计,霍晚绛执意没再让她一起了,独自在善堂帮忙。
善堂的活真的很多,就算秦老怪不愿出面见她,她也毫无怨言。
祖父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儒将,在世时常常教诲她,君子之心绝非单指男子,女子同样可以修得。
长大了,她要做一个不输男儿的女中君子才是,像她的阿母那样。
可随着祖父的离世,霍晚绛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保护起来,努力劝说自己做一个看客,全然忘却了祖父的言传身教。
她光是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