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望着面前的泥人,微微有些发愣。
临行前读《吴县志》,倒闻过虎丘山中一位李姓人家精作泥人,坊间偶有传闻,亦描绘的绘声绘色,只说鼻子眼儿都乃模子刻的,怕不是开过光做过法,将人的生魂都捏进去了几分!也有说灵验的,将李家泥人带在身侧,连活人也必相随。
面前的六个泥人,更真是他们兄弟平素模样。小九的俏皮促狭小十的大智若愚十三的谦恭解意十四的天真无邪。自己那只温润如玉,四哥的……道貌岸然么?
胤禩没想到这人还会记得自己的千秋。千里之外,本不期有人恭贺,然这样一份“情谊深重”的小礼,不接似显得十足小气;只是,堵在自己生辰,莫看准了他不能给他没脸?思及此,胤禩心头没来由一阵恼火,但他到底权衡这顾全大局,想着郝进包起来,再忍他一时半刻兄友弟恭便算。
孰料,雍正爷是个急脾气,见着胤禩面上表情变化,一时间也没有伸手的意思,连日里被拒绝的焦躁便浮了上来,忙忙地便压低声音说了句:“你莫要再恼哥了可好?之前是我不对,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再唬你!”
胤禩刚要伸手,被这句话猛地激了回来,他抬起头瞅像雍正,唇角慢慢弯起了一抹冷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拿几个泥人,四哥就当能唬住弟弟?现在讲一条心了?我若不顺你,莫不还要拿其余几个弟兄来要挟我?!”
雍正爷手中其余几个兄弟的塑像,放在此刻确实有那么些“瓜田李下”的意味。
而他本想着胤禩素日在乎兄弟情常,理当会给个薄面,未成想他兴许了解好脾气的胤禩,却对生气中的胤禩从来不在行,这一下,便堪称马屁拍在了马脚上。
雍正爷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而胤禩却似发现了个“终究不用再忍他棠棣交辉”的好机会。七分真三分假,倏尔伸手取过雍正爷手中那枚“胤禛”的泥人:“若是它不在了,哥哥这份礼,愚弟倒是可以收下,如何?”
雍正爷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二人本是避着人说话,又有郝进与苏培盛在拐角处候着。奈何胤禩这句话声音不小,山坳中的众人便微微回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而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雍正爷一个分神的当口,只见胤禩手中黑影一闪,什么东西就被他扔下了山崖,滚了几滚,撞在石头之上,碎裂之声。
雍正爷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心头刀剜一般疼痛,忍不住就向后退了半步。
泥胎素雕虽是个雅趣,但毁人人像,几乎就是恶毒地恨不得这人消失了。胤禩似乎也觉得此番有些过头,却依旧不愿想让。
两人对峙了并未许久,胤禩终于在雍正爷的灼灼眼神之中,摸出了怀中的密旨:“诸人听旨,皇四子多罗贝勒爱新觉罗胤禛,皇八子多罗郡王爱新觉罗胤禩,奉皇命彻查江南漕运,今兹见旨如见圣,还不速速接驾!”
在这之后的事故,似乎就便得简单了许多。
有着影卫护持,张胜也不过只带了三四人,周围一旦布控,皇嗣钦差的消息并未声张。张胜忽然被郡王贝勒的名号砸得有些头晕,两股战战如履薄冰,却还有甚还手之力?便只得乖乖地将他们继续往“江南大师爸”的地方领。
雍正爷心痛如绞,被胤禩戳穿了身份,却避无可避,也只好接受众人跪迎,冰寒着一张脸走在了前面至于那些泥人,他何曾再有心情?却终比胤禩心头挂碍了些神鬼之说,叫苏培盛细细收起,草草了事。
连带着“江南大师爸”一事,也对胤禩十分有利。
张胜没想到宰了半月的肥羊,竟然是天朝的皇四子与皇八子。江南大师爸,即便号称是江南一霸,面对皇亲国戚的威压,也不敢贸贸然造次。
而这“江南大师爸”又是何等人精,一听来的是“皇八子”,掸眼就明白了胤禩这是在给他递暗号呢,他不是八爷党的人,手下却有几个得力干将却给他透过口风。遂他虽忙忙将自己在江南作何营生如何操作一一细说,关乎到胤禩利益的人脉门路,却是真中有假假中藏真。
雍正爷此时尚不知胤禩的手早已伸得这样长,还沉浸在胤禩近乎是和他“割袍断义”的锥心之上。
于是这桩公案,就在胤禩七分情真三分为公做戏之下,完美收场。那“江南大师爸”不敢怠慢二位贵客,只忙说请二位尊客移步去他苏州的一处院子内小住,不日他们体察的那些个资料,都会被打包送到庄上。
时过境迁,终究轮到雍正爷傻了一次,浑浑噩噩地跟着众人便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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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耦林”是这“江南大师爸”姜重义的私人产业。
坐落在姑苏城南小巷深处,三面临河一面通街,院子并不宏大,却是粉墙黛瓦,疏影横斜,僻静悠远,旖旎风情。“耦林”二字通的是“偶”,姜重义早年曾经帮助过一位书生,后来书生发家便赠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