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官道,还有些料峭。
然就在这样一个鲜少有官员出门办差的时节,一辆四乘的马车不紧不慢地一路往南边驶去。车内坐着两位华服青年,车外并肩的是两个扮作普通仆从的公公——可不正是日前“闹离婚”闹的不可开交的四爷与八爷的座驾么?
“你便打算这样一路睡到江南?”好几日未听见弟弟开口的雍正爷,终于有些忍不住,板着脸用靴子跺了跺车底板。
胤禩却还是抱着胳膊闭眼假寐,歪在靠着车门的位置上,一丝反应也无。
雍正爷不觉一阵气闷——他还当自己接到上谕之后,假借“节省开支”向皇父求来的“微服出巡”能够重新拉进他与胤禩的感情,熟料这老八哪怕是阖着双眼装死,也还是一副“贞洁烈妇”不愿同流合污的表情!
雍正爷咬了咬牙,决定上猛药:“八弟也知此次是微服,你我扮作去漕帮联络生意的富户兄弟。汝见过上门谈生意还意见不合的兄弟么?”
说完这句,他果不其然听到了胤禩鼻息抽动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愚弟已然顺了四哥意思,到地方依计行事,怎么连马车内也不让人安稳了么?”
——那你也好歹和我说说话,咱们计议计议案情也好!雍正爷被他堵了个来回,心里要上不下地吊着,只觉着小八放狠话的功力相较于前朝更甚,句句夹枪带棒,不觉回了句:“到底是谁不让谁安生了?”
胤禩倏然睁眼睇着他,素日隽秀温润的脸上,只有面对雍正爷时候,才是目今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模样。眸中七分拒绝两分隐忍一点难过,让雍正爷立刻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悻悻闭了嘴,双手一抄,索性也阖上眼睛。只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一代帝王说不忍就不忍,大咧咧地哼了声,抬身就往胤禩身旁“用力”一坐。马车“吱嘎”歪了下,外头的郝进连忙一把扯住了苏培盛。
胤禩选择的位置不太好,他偏生要坐在车角,这会儿连躲都没处躲去。而雍正爷则好死不死地将腿往前一伸,干脆利落地连胤禩挪到对面的路都堵死了。胳膊贴着胳膊,臀侧挨着臀侧。
胤禩不经深吸了口气:“已应承四哥微服办差,非要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么?”
他句句话直往肺管子上戳,雍正爷面上一白又一红,素来心高气傲的帝王委实想不到要怎么再接下去,亦没有吵架时候先说软话的习惯,只得梗着脖子拒不相让,好半晌才吭哧了一声:“漕运的盐价米价高涨一案,你怎么看?”
胤禩觑着他面前的那条长腿,突然一脚踩了上去,只听“唔——”地一声闷响。外头的苏培盛和郝进同时在听见几个腾挪拆招的声音之后,感觉到了马车重新回归“平衡”。
雍正爷捂着腿抽着气,怒瞪对面也气喘吁吁的胤禩:“你就真能下得去脚?!!”
“四哥当年下得去手,愚弟今兹怎就下不去脚?”
一句话,再度将四爷的全部话语塞回了肚脐眼里——他即便想要说东陵废太子案是一时托大失误,之前的一桩桩能好意思讲自己没思绪缜密地动过歪心眼?他虽皮厚,脸却小着呢~!
胤禩却在此刻不着痕迹地飞速扫了一眼四爷的小腿,抿了下唇,才道:“漕运的案子,没到地方不好做主意。”
雍正爷喉头滚了滚,到底是将“小八你在江南有没有人马”的话给硬压了下去——这会儿提,不是紧赶着吵架么?而他揉好了伤腿,哼哼唧唧地表示了半天“这一定是青了紫了肿了,不知道伤没伤到筋骨晚上要好好揉揉”,也没得到对面扭脸望向窗外的胤禩什么回应,终于似个被遗弃了的大型犬一般耷拉下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他许是心里也发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怀里捣鼓捣鼓摸索出了什么东西,又悄么蔫儿地用那东西戳了戳胤禩的手背。
胤禩不得已低头一瞥,却见到了那份这小半个月以来,雍正爷藏得忒紧的“密旨”。
那是皇父临行之前交给他们的,微服遇到紧要关头,见“密旨如见君”的保命符,其实亦也是他们是否需要“假扮感情甚笃的富商兄弟”的开关阀——若是放在雍正爷那里,即便胤禩千百般不愿意,只要雍正爷想玩,他就必须陪他装下去。而今个儿……
“漕运一案,微服是最好切入的方式。只是……你如不愿,为兄不强人所难。”
胤禩喉结一滚,视线挪了挪,手指在那缂丝缎面的密旨上滑了下,终究将小卷轴揣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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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二十多天后的一个黄昏,雍正爷与胤禩抵达杭州。雍正爷钻出了马车,习惯性地回身将手递给弟弟,一说胤禩却是看也不看,径直跳了下来。雍正爷没再说什么,只让苏培盛去客栈里头挑两间上房,权且歇下了再说。
他们两人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