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位聋哑姐姐早就没希望了。
那大水,拔山撼岳,摧枯拉朽。
小小凡人之躯,怎么抵挡得了?
就算侥幸被什么漂浮物挡住,捡回半条命。
但又聋又哑的人,连呼救都做不到,过去了这么些时日,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哪里还有什么生机?
白明微心底一清二楚。
小男孩一直捏着她的衣角,紧紧地抓着。
就像是明知没有希望,也要抓住拿最后一丝可能性。
没有得到白明微的回应,他哭着、喊着:
“大姐姐,你救救她好不好?我喊娘亲去救,她只知道哭;我请爷爷去救,爷爷却说姐姐回不来了……大姐姐人那么好,又是神仙大姐姐,一定能救我姐姐的,对不对?”
男孩的哭声,眼泪,瞬时让白明微想到了传义。
在接受亲人死亡这点,他们都是一样的痛苦。
但再痛苦,也要直面不是么?
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让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怎么样去理解死亡。
就像她被笑话是个没娘的孩子,她哭着让七哥把娘亲找回来时,七哥认真地告诉她“死亡”的含义一样。
老翁生怕白明微生气,冲过来抱住男孩的腰:“你个不听话的傻蛋,你怎么能为难大将军?!放手!快放手!”
男孩拽住白明微的衣角不放。
显而易见,他是真的不想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白明微看到这里,她拍了拍老翁的肩膀:“大爷,我来吧。”
老翁战战兢兢地退下。
白明微握住男孩的手,另一只手抹去他脸颊上的眼泪。
她缓缓地告诉男孩:“你姐姐没有死,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小苦根也去了的地方,那里没有大水,也不会饿肚子。”
男孩哽咽不已:“大姐姐骗人!姐姐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白明微放柔声音:“你姐姐在这个世上,只是离你很远很远,她可以看到你,但你不能看到她,直到有一天,你也会去那里,到时候就能团聚了。”
“现在的她,可能是山风,可能是草木,也可能是虫鱼,甚至是天上的云彩,虽然不再是你熟悉的样子,但她一定就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你想她了,就去山间吹吹风,闻闻花草树木的味道;要是哪天看到美丽可爱的虫鱼,变幻莫测的云彩,那就是你姐姐在看着你。”
“所以你一定要让她知道,你很乖,会陪伴伤心的娘亲,会照顾年迈的爷爷,更会努力地活着。只有这样,你的姐姐才会开心,知道吗?”
男孩一时之间,理解不了这番话。
但是他觉得,要是姐姐能变成山风、草木、云彩和虫鱼,那么姐姐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他抽泣着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风,吹到姐姐身边?”
白明微拍拍男孩的脑袋:“等你长大,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当了爷爷,曾爷爷……等到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没有遗憾的时候,就能带着幸福的笑意,去见到姐姐了。”
“而且那个世界的姐姐,她听得见,你可以告诉她,你很想她;她也会说话,也一定会告诉你,能够看到你努力幸福地活着,她很开心。”
男孩听到这里,他怔怔地看了一眼,随后猛然向卧在一旁的妇人跑去。
他激动地告诉妇人:“娘亲娘亲,神仙大姐姐说,姐姐变成了风,变成了云,还变成花鸟虫鱼,姐姐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到她。”
“神仙大姐姐还说,姐姐现在听得见了,也会说话了,她不会再被人取笑,也不会被人欺负,姐姐她……她很好。”
妇人听完,怔忪不已。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又哭又笑:“是你姐姐,你姐姐来看我们了。”
男孩欢呼雀跃,伸手迎着风,哑着声音呼喊:“姐姐,姐姐……姐姐来了!”
白明微心底漫过心酸,神色却出奇平静。
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位爷爷,在三人生死面前,牺牲一名又残又病的孩子,何尝不是一种止损?
做出这个决定时,不见得他心安理得,也不见得现在没有备受折磨。
而不论如何,亲手放弃自己孩子的母亲,想必才是那最锥心难熬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希望,只有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要是熬不过这次天灾,那才叫做真正的地狱。
老翁颤巍巍地向白明微道歉:“大将军,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给您添麻烦了。”
白明微摇摇头:“大爷您多虑了,不曾麻烦。”
老翁长叹一声,佝偻瘦削的身影,显得如此悲凉:
“大将军,老头子我在这里多谢您了,除了白相,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们的牢骚,我们的苦难,也没处去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