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忆起,那浑身充满张力的,犹如小豹子般神采飞扬的姑娘。
北疆数月,他们相处得磕磕绊绊。
曾经吵吵闹闹,也曾互相嫌弃。
可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纯粹而平等。
直到御花园中,母妃说了那番话后,在那少女的眼底,他看到的只有陌生和疏离。
那名少女,再也不像之过前那样,用一种理解的目光看他了。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愿意透过他丑陋不堪的一切,去发现他隐藏于内心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是,小豹子的性子是那么的要强。
便是生死关头,也会咬着牙说“舍我一人不可惜”。
这样的姑娘,如何受得了母妃的折辱。
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疏离也是情理之中。
怪只怪他,什么也护不住。
那是他的母妃,再狠难道还能比敌人狠?
母妃面前,他都一无是处,那么若是真面临危险,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像太子皇兄那样,明明是在笑着,都能让人肝胆俱裂么?
他能像白明微那样,一刀一剑,护住所珍视的一切么?
他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他,一无是处。
思及此处,刘尧把脑袋埋/入枕头之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连声音都不敢发,所有的崩溃和绝望,化作紧攥褥子的力气。
守在门外的丫鬟还在议论。
“同样是皇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区别?我表姐在二皇子府当差,听说二皇子可上进了,哪像我们殿下,哎……一言难尽。”
“其实这样也不是不好,毕竟要是太过突出,可能就要惹太子殿下不快了。咱们殿下,这叫傻人有傻福。”
“什么福气?要是没了贵妃娘娘,他之前做下的那些混账事,只怕是要被清算的,能不能活过一日,都难说。”
“说来也是,三殿下就是个例子,许婕妤在宫中不得势,所以三殿下说倒就倒。咱们殿下啊,就是幸亏有个好母亲。”
“可不是么?没有贵妃娘娘,他算什么?”话音落下,丫鬟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可怜的六姑娘,平白被贵妃娘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辱,以后可怎么做人?咱们殿下,害人不浅。”
“……”
刘尧默默地听着。
听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来袭。
堵在胸/口的那股抑郁之气,被这愧疚冲破。
他“哇”的一口,便吐了出来。
酒味,食物的味道,霎时充斥着整个房间。
比恭房里的恶臭还要难闻。
然而就算他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吐得翻江倒海……外边的丫鬟也置若罔闻,继续肆无忌惮地嘲笑主子。
“来人……”
刘尧沙哑着嗓子。
“来……来人……”
涕泗横流的他,又喊了一遍。
可依旧没有人进来。
“来……来……来人……”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不是因为没了力气,而是因为用光了尊严。
堂堂皇子,竟被下人如此对待。
是下人太过嚣张么?
不是,是他手中无权。
所以,连伺候的丫鬟都使唤不动。
刘尧费力地翻身躺在床上,继续望着帐顶发呆。
屋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他若无其事。
不似方才的自暴自弃。
此时的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听着里面再无动静,两个嚼嘴的丫头对视一眼。
种种迹象表明,她们是故意的。
至于受何人指使,自然是那被白明微一掌拍得半死不活的元五。
……
此时。
元五已经躺在了床上。
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响动,他再度露出一抹笑意,随即缓缓阖上了双眼。
他早已看出,白明微想要扶持刘尧的心。
然而此时的刘尧,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若他是白明微,必定等为刘尧铺好一定的道路后,才会把刘尧引上那条路。
倘若白明微计划实现,那么白明微至死,都不会有成为他手中锋刃的可能。
所以他要做的,便是提前唤醒刘尧对权力的渴/望。
让这份渴/望,扭曲刘尧的心灵。
直到把刘尧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与所有刘氏子孙一样的混蛋。
只有那样,白明微才会尝到绝望的滋味。
当然,若是刘尧不堪一击,死在权力倾轧之中,他也乐见其成。